甜味吸入鼻中，顺着喉管化进肺腑中。
潦草塞饱肚子的沈长莲吞咽下口水，出了客栈往街道走去。
花灯节早就过去，树上还残留着花灯，烛光微弱，也能照亮前路。
百米开外有一片瓦肆，那里亮如白昼。
沈长莲想去买颗糖吃。
人声鼎沸处容易昏头，沈长莲被热闹花了眼，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处卖糖的小店。
买了半两松子糖，送进嘴里一颗，从嘴甜到心。
困意暂被搁浅，沈长莲捧着糖又逛了起来，路过一个摆着字画的摊子时停了下来。
她有些惊喜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摊主，“大人！咱们可真有缘分，居然又见面了！”
一句话，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卓烨赶紧抓住戴在头上的斗笠，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把头脸都藏在暗处了，沈长莲还能认出他。
沈长莲像是读懂了卓烨的心一样，开口解释，“大人的肩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挺拔的，就算蹲在地上也跟旁人不一样！”
她也蹲下来，手撑着地往卓烨身前爬。
直到被卓烨捏住后颈，“够了，在这里不要叫我大人。”
“好的。”沈长莲乖巧点头，然后小声问道：“卓烨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也不要喊我的名字。”
“哦，您怎么会在这里？”
卓烨脑袋上斗笠的帽檐险些碰到沈长莲的鼻梁，他把沈长莲拽到一边，皱着眉头，“马上就要会考了，你不念书，来这里做什么？”
“买糖吃啊。”
沈长莲晃荡着手上的松子糖，掏了一颗递给卓烨，“请您吃。”
卓烨嘴角嫌弃地撇着，手却诚实地捏住了糖，正要填进嘴里，又听见沈长莲说：“您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卖字画？觉明司没钱了吗？”
卓烨：？！
大掌拐了个弯捂住沈长莲的嘴，连同那颗松子糖也落到沈长莲的嘴里。
“在外面不要乱说话。”
人来人往的，只是看上去热闹，真正能注意到这阴暗小角落的人少之又少。
沈长莲毫无顾忌地说着话，暖热气流震得卓烨掌心酥麻。
“大人有什么好怕的，没人听我们说话的。”
“……你懂什么。”
卓烨把手抽回去。
难得他生了一张好脸，却总是皱着眉头强装深沉，消减风流与妖气，看上去极为严肃。
“好吧，小生什么都不懂。”
沈长莲笑着重新递给卓烨一颗松子糖，这一次是直接递到了卓烨嘴边。
可怜卓烨还眉头深锁，板着一张脸，就算闻到了甜味也腆不下脸从沈长莲手里咬走这一颗糖。
“不用了，我——”
沈长莲趁他张口说话的时候直接把糖抛了进去。
满口的甜味儿，顺着腹腔的空气窜进血液里，又被送到全身。
卓烨呆愣着感受跟棉花一样松软轻快的身子，眉间的褶子不知何时舒展开，压着深沉的眸子瞪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莲，“你、你怎么敢——”
“喂大人吃糖也需要勇气吗？”
少年明媚的笑也让卓烨心中震荡加剧。
是啊，沈长莲只是个少年。
少年人就是这样的，不知世故，行为放荡。
卓烨压下心中所有情绪，给沈长莲的行为找了一个托词，也给了自己一个放下这件事的台阶。
“仅此一次，以后不许胡闹。”
“大人生气了？”
沈长莲又伸着脖子往斗笠下看，仿佛看到卓烨的表情对她而言是个极其重要的事。
“……没有生气。”
卓烨重新捏住沈长莲的后脖颈，“不要总往我怀里钻，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雀跃，像是偷吃灯油欢快跳跃小老鼠，“大人真的没有生气？”
“没有！”
卓烨烦躁地扯下头上的斗笠，又说了一遍，“有什么好看的。”
他视线恰好与沈长莲对上，两人短时内都没说话。
“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卖字画？”
沈长莲又问起这个问题。
卓烨一边嫌弃沈长莲问题太多，一边回答，“帮朋友的忙，这个摊子不是我的。”
“哦。”
沈长莲随手捡了一副字画摊开，“这是真迹吗？”
“假的，真的怎么会摆在这里卖。”
少年拿着它端详片刻，“还挺真的，大人的朋友好厉害。”
“……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卓烨这个朋友是微末时结识的，也是靠着他这个本事，两人当时才没有被饿死。
后来卓烨官运亨通，也没有忘记这个朋友，借他点钱，帮他开了一个书坊。
这个朋友也没有忘记这个模仿名人字画的本领，时不时弄出一幅练手。
堆积的多了，也不舍得扔，每到晚上就会乔装打扮，找一个僻静的角落静待有缘人。
今日他没了空当，这个事儿自然落到卓烨头上。
本以为说清楚之后少年就能安生点，没想到直接变成脱了缰绳的小狗，横冲直撞。
随手翻开一卷字画就开始夸夸，小半个时辰过去，卓烨耳朵里只剩下沈长莲夸赞这些字画的声音。
少年大概是在讨好他，刻意的有些拙劣。
卓烨本来最是讨厌这种人，今日却不知为何从头听到了尾。
看着沈长莲吞咽口水，他反倒有些想笑，“渴了？”
“嗯。”
少年点了点头，看看不远处卖糖水的店家，又看了看卓烨。
卓烨神色复杂，随手把斗笠戴到头上，“走吧。”
三文钱买了两碗糖水，回到摊位后卓烨铺开两张字画让沈长莲坐着。
“不值钱，你坐着吧。”
“好啊。”
一直蹲着沈长莲的腿也不好受，她盘腿坐了下去，然后端着糖水咕咕噜噜喝了起来。
卓烨见她喝完了，又把自己手里的递给她，“喝完糖水你就回去睡觉，离会试就剩几天了，在客栈里好好复习，不要出来玩闹了。”
“……多谢大人教诲。”
走之前卓烨塞了不少书卷给沈长莲，都是她夸过的。
“拿着吧，卖也卖不出去，不如送给你。”
少年声音清脆响亮，“谢谢大人！”
卓烨摸到头上的斗笠才觉得安心。
他刚才的笑，应该没有被沈长莲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