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下一瞬，她就低下头，又恢复原先呆愣的样子。
我甚至以为我看错了。
或许，是新娘子害怕。
我安慰自己。
被邪祟附身的女子，多多少少会害怕。
只是那系在她脚腕的铃铛，也不是假把式。
那爷爷亲自铜铸而成的三清铃。
振动法铃，神鬼咸钦。
要不是怕自己这个半吊子镇不住，也不会拿出这宝贝。
我思来想去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能归咎于这新娘子胆太小，所以一吃完饭，我就把木头扛回来，准备和爷爷好好炫耀一番。
我把这雷击枣木就放在院里头最显眼的地方，只要爷爷一回来，保准一打眼就能瞧见。
想到这老头惊讶的样子，我心里正痒，恰巧这时正看到爷爷佝偻着背在往家里赶。
我赶忙奔到院外，想冲这老头打招呼，却遥遥听到一声凄厉的大叫。
“未济，赵家新娘子上吊了！”
什么？
我霍然回头，脑子如重锤落下，嗡嗡击鸣。
“救我……”
“救我……”
“救我……”
脑海中，新娘子无声启口的两个字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那绝望，无助，害怕的双眼，好像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眼前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
我来到赵家堂屋。
墙上，还洒了腥臭的黑狗血，干涸着，刺鼻的气味，让我捂住鼻子。
突然。
屋子里亮了。
正堂台上，三炷香忽明忽灭。
我不由自主的挪动一步，却发现一串铃铛，突然从头顶掉了下来。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
是三清铃，铃铛上是镇守邪祟的瑞兽，张着獠牙大口，只是凶煞恶目的双眼，黑洞洞的，被挖掉了。
我愣愣的看着这铃铛，缓缓抬头。
一只绣花鞋垂在我的脑袋尖上。
“救我！”
柔和的嗓音让三炷香亮了亮。
我抬头。
看到新娘子吊在房梁上，一身喜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啊！”
我吓的坐起身。
全身大汗淋漓。
爷爷正担忧的看着坐在床边，拿着汗巾，给我擦了一把汗。
我赶紧抓住爷爷，嗓子都在抖。
“爷爷……”
“别怕，别怕，娃别怕。”
爷爷苍老如朽木一般的手拍了拍我。
我没有被安抚，反而心跳的越来越快。
直觉自己这一次，好像是闯了大祸！
不想，爷爷下一句，就印证了我的猜想。
“未济，你这次是糊涂啊。”
爷爷看着我，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那赵家新娘子本一心求死，却被你给救了，这怕是不好啊。”
我眼皮一跳。
怎么可能。
“咱们做白事买卖，行里规矩你都忘了。”
规矩……
我猛然想起来。
在我们这一行，死者为大，那些邪祟不会无缘无故生出来，大多是死之前有怨气，自甘堕厉鬼道。
从而，除怨气为首要，驱邪性在次之，震鬼祟是最后。
“那赵家就是个混账！”爷爷骂了一句。
我心惧无以复加，从爷爷的话里，了解了大概。
大杨村年久大旱，收成不好，人也穷。
赵家人就动了歪心思，在三年前，花两千块钱买来个老婆。
只是，那姑娘性子刚烈，死活不愿意，就被那家子活活打死。
直到三年后，赵家新婚，这才出来作乱。
“那她要害，也不该害赵家新娘子。”我开口。
“坏就坏在这里头。”爷爷道：“那赵家新娘子知道此事后，被赵家威胁，一心求死，那邪祟也心善，本意是想救她一命，所以才附身其内，不想却被你给除了。”
“那新娘子心灰意冷，这才上吊自杀。”
我心里一咯噔，连害怕都忘了。
当时，只以为是普通邪祟作乱，又怕有后患，才祭出三清铃，强行震之，没想到.....
等等。
我像是想到什么。
所以，那赵家新娘子才会用那样绝望的眼神看我。
她害怕的，不是那邪祟，而是害怕赵家！
我心中更是如雷震动，悲痛无以复加。
要是爷爷在……
要是爷爷在，定会探究邪祟由来，从而化其所怨，如此这般，赵家恶事也会公开与共，那新娘子，也不会死！
我被自己这一番想法纠缠，平生第一次，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悔恨起来。
“未济，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爷爷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那新娘子和赵家拜了天地，便有孽债在身。所以迟迟不肯入阴簿，她因你而死，怕如今，已经缠上了你。”
什么！
我瞪大双眼。
我没有害怕，只是问：“那怎么能救她？”
不入阴簿，便自甘堕厉鬼道，不入轮回，不能往生。
“有。”
爷爷看着我，浑浊的双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我不自觉的开口：“怎么救？”
“下阴。”
两个字，一股凉意从脚下窜起，突然退缩了起来。
我就是个半吊子，这些年，和爷爷学了点除祟的本事，也懂点道家法器，可这都是些买卖行当。
下阴可见生魂，见阴司，我胆小，这种事情从来没有想过。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却不想爷爷一巴掌呼在我脑瓜门上。
“小兔崽子，还想老子替你不成。”
我哎呦一声，捂住脑袋，也知道爷爷现在这身子骨，确实不合适走阴，别嗝屁了，那就完了。
“我替你护着，你下了阴去，助她早入阴簿要紧。”
爷爷曾说，睡前下阴，榻下双履，必一仰一覆，尽仰其履则死不复返。
所以一般走阴人，身旁必定有信赖之人相护。
“未济，你命格太重，生来逢煞，本不适合走阴，所以你切记，下了阴去，一炷香时辰便要速速回来，不然邪祟近身，我也没办法。”
生魂离体，各方邪祟便侵之，时间一久，这身子就会被强占了去。
爷爷叮嘱完，便去积神水。
所谓神水，一为井中五龙之水，二为路上带来草鞋之水，三为江总讨来长江之水，四为河中讨来五鬼之水。
集完神水，爷爷恭恭敬敬端来一个三方瑞兽铜炉，朝天叩拜，点燃三炷香，又把神水灌于口，朝那三炷香喷了上去。
“神水过乡，一喷天开，二喷地裂。三喷人伤，四喷鬼绝灭！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看他做法，也马上把床榻下的一只鞋翻了个面，合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