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的朝会上，也是朱元璋返回应天府的前夕，这杨宪果然是横下一条心，先是主动挑起了和胡惟庸的口舌之争，然后又突然想起数日之前所受的屈辱，顿时怒从心来。
“杨宪啊，殿下其实是挺欣赏你的，你看那汪广洋只会明哲保身，不敢和胡惟庸那帮人对着干。”
“你就不同了，不顾自身安危，义无反顾敢去对抗胡惟庸的强权，勇气可嘉啊！”
刘伯温的教诲之声，在杨宪的脑中缓缓浮现。
杨宪明白，只要自己敢和胡惟庸对着干，其他工作方面哪怕有瑕疵，比如以权谋私，比如贪墨公款什么的，殿下都会容忍。
关键在于，他必须要让胡惟庸难堪，让殿下欢心。
于是，在胡惟庸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杨宪是突然起身，直接对着伸出指甲，对着胡惟庸的脸是又抓又挠，嘴上还嚷嚷着：“胡惟庸，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官今天就要为大明除此害！”
话毕，这两人便纠缠在了一起。
坐在阶梯第六层储君之位的朱标，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乐开怀了。
在后世经常从书本上看到大明朝的朝会有多热闹，斗嘴甚至打架之事乃稀松平常，今日所见果然如此。
朱标看着这出戏，是一言不发，面色平淡。
明初的这些文臣力气还不小，毕竟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年代，远非后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以比，那些御前侍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正在张牙舞爪，互相缠斗的杨宪和刘伯温拉开。
不过这杨宪的确是一个狠人，即使被御前侍卫按着胳膊，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胡惟庸，一边还大口大口喘着气，完全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胡惟庸看着杨宪那凶悍的样子，也有些微微失神。
这是什么情况啊？
前几天自己给对方一个耳光子的时候，还是一副哭爹喊娘的可怜样子，今天怎么这么猛，是吃错药了？
“胡闹！”朱标冰冷的声音，“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与市井泼皮一般肆意动拳脚，这是在给朝廷丢脸。你们两人都回家面壁反省，一月之内就别来上朝，并各扣除俸禄三个月！”
胡惟庸捂着脸，有些不满地道：“殿下，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为何对两人的惩罚是一样的，臣……不服。”
他这個老狐狸也是隐忍不住了，如此惩罚太过欺负人！
朱标微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地说道：“今日也是事出有因，几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孤更清楚，这次惩戒同样包括几日之前的那事！怎么，伱是在质疑孤的决定？”
胡惟庸微低着头，眼里露出不甘之色。
今日若是吃亏后还退缩了，背后的那些淮西派系会怎么看自己？
“殿下，数日之前的那次冲突，也是杨宪出言不逊在先，臣才忍不住动了手。今日可是在朝会之上，他如此势态，情况也是恶劣了许多。”
“臣虽然不才，但也算是朝廷命官，当日臣只是给了杨宪一耳光，他给臣的可不止一个耳光。”
胡惟庸除了挨了杨宪一个耳光外，脸庞还被对方的手抓了好几下。
朱标知道此人要面子，可对方平时的行径可曾给过自己面子，完全一心沉醉于勾心斗角，安插亲信上面。
“孤说过了，始作俑者是你，你们同是朝廷重臣，身为同僚更应该相亲相爱，若是你那天打了杨宪耳光后，能够及时道歉的话，又岂会发生今天之事。”
妈的，我们真相亲相爱了，你这个太子位还能坐得那么安稳，还能再这么平稳地培养东宫之人。
胡惟庸深吸一口气，还想争论什么。
这时候，李善长看不下去了，果断出列道：“殿下所言甚是，无论任何原因，朝廷重臣在朝会时如此打闹终究是有失体面啊。”
胡惟庸见自家老大开口了，便不再言语。
“还是李相深明大义。今日之事便如此处理，退朝！”
朱标大手一挥，直接下达了命令。
他也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双手负立，快速离开了朝廷。
几个太监，也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发一下，紧紧跟在太子身后。
“李相……”胡惟庸轻叹一声。
刚才李善长帮他出面，不算他认错退步，算是勉强保住了面子。
“哎……”李善长轻轻摇头，带着胡惟庸走到了角落处，低语道，“太子有太子的想法，他可不信任我们这些淮西的老兄弟啊。”
“这……他自己也是淮西之后啊。”胡惟庸有些气呼呼地说道。
他也看出来了，朱标明显是在扁担杨宪。
不过作为多年混迹官场的老狐狸，胡惟庸也能看出朱标其实不喜欢杨宪，只是在利用此人而已。
“陛下和我们这帮淮西兄弟有交情，但太子没有啊……”李善长看得非常透彻。
若是朱标在此处听到此话，也会不禁感叹李善长的独到目光，所以在原来的时空里，朱标会义无反顾地让太子党发动“李善长案”。
就因为他觉得太子和自己没什么交情，不会信任于自己，站在朱标那边也会认为李善长是自己登基后难以掌控的一股势力，于是决定下手。
李善长又继续道：“太子已经长大了，羽翼渐丰，便渐渐想要着掌控一切。我们这些淮西的老兄弟终究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啊。”
“可陛下那边……难道不会有想法？”胡惟庸有些不甘地说道，“历史上，比如汉武帝父子，还有唐太宗父子……”
李善长慢慢地轻抚着自己的长须，沉吟稍许，摇头说道：“当今陛下和太子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老夫无法用历朝历代任何一对帝王父子来类比。”
“以老夫的认知，殿下无论做什么，上位都不会有异议。”
胡惟庸羡慕地说道：“上位对朱标……对太子的宠爱，自古未有啊。”
李善长面色一正，随即说道：“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可以继续和杨宪斗，也能去裁剪他的羽翼，但别想着在短期内将杨宪弄倒。”
“必要的话，可以从陛下那边下手，反正陛下马上就返京了。”
胡惟庸顿时明白，想从朱标这边掰倒杨宪已经几无可能，但在朱元璋那边却是不一定。
“只是老夫有些不解？”
“以李相的智谋，还有何处不解？”
李善长幽幽一声长叹，说道：“同为开国重臣，太子对我们等人并不信任，却对刘伯温这个浙江人信任有加。你可能不知道，这太子嫔的人选，本来陛下定的是太常寺卿吕本之女，结果是太子殿下义无反顾选了刘伯温之女。”
“竟然有这事！”胡惟庸吃惊道。
他不解的事朱标为何对刘伯温如此亲近，自己是真看不出这刘伯温有什么过人之处。
能力，学识，样样不及自己，胆子也小，没什么魄力，或许就是比自己多读了一些书罢了。
顿时，李善长和胡惟庸两人相望无言，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
朱标返回东宫后，先是逗弄了一会自己儿子，然后一身舒松些的常服，然后才到谨身殿坐下，看着不断从各个衙门送来的公文奏章吩咐道：“除了奏章外，其余都送到中书省。”
他就要让中书省多干点活，是不是太闲了，才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
几名搬着公文的小太监都愣住了，李忠赶忙打眼色让他们快搬走，然后自己奉上茶点，自家爷早膳向来用得少，这早朝磨蹭这么久定是饿了。
朱标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吃着，过了一会儿，他向李忠招了招手。
李忠会意，小心翼翼地走到太子身边。
“北元的情况如何了？”
“殿下放心，那些安插的色目人奸细已经在暗地里行动了。”李忠有些得意，“尤其是那北元的国主，身体状况不行，我们在找机会，让那些北元人认为他们的国主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走的，不会流露出任何破绽。”
朱标想着拿脱古思帖木儿志大才疏，能力没多少，却是妄想着能够重新祖宗的辉煌。
怪不得原时空会被蓝玉那家伙直接扫了王廷。
想起蓝玉这家伙，这家伙一直在被朱标冷处理，想磨磨他的锐气。
“蓝玉此人，还是先将他放到西南地区较为稳妥。那片土司林立，都是不服教化的蛮夷，的确需要他这个暴脾气去处理一下。”
“西南边陲之地，这家伙哪怕是捅破了天也没事，毕竟大破才能大力嘛。”
朱标想着，嘴上说道：“你通知那些色目人，按计划行事，不要露出马脚即可。甚至……可以给那位脱古思帖木儿一些误导信息，就说他爹有废太子之心。”
“殿下，这个能行？”李忠疑惑道。
朱标缓缓而道：“这家伙还是皇孙并在大明留学时期，孤试探过此人，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佳，只是比较受元顺帝的宠幸，加上当时的太子身体不好，才会立了此人为皇太孙，那是为以防不测。”
李忠明白了如此说来，的确有操作的空间。
“下一步，就是放出消息，说那脱古思帖木儿得位不正，有谋害父亲之嫌疑，到时候瓦剌部那边必然不会承认这个大汗，自然会号召蒙古诸部起来造反。”
“毕竟也速迭儿那边也知道，若是换成有着生死之仇的脱古思帖木儿，两方是不可能言和的。”
“不过我们大明这边，只会承认北元正统，瓦剌部那自然是乱臣贼子了。”
李忠嘿嘿一笑：“殿下英明，那我们大明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朱标沉吟着，没有继续说。
其实他还有一些想法未说出口。
他清楚长此以往的情况下，瓦剌部的实力可能会超过北元，甚至只要对方给脱古思帖木儿扣一个“弑父”的帽子，联合其他部落造反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毕竟也速迭儿也有黄金家族的血统，哪怕将其当傀儡供起来，瓦剌部也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后世传闻，据基因检测这铁木真其实是刘邦的后代。
这两汉四百年，刘家在中原的影响力是深远的，就像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
而影响力越大，其后代就容易被架空起来，玩一出“号令天下”的把戏，难道这就是“老刘家”后代们的最终归宿？
朱标又道：“李忠，传孤的令旨。对瓦剌部实行全面禁运，若有人胆敢走私，绝不姑息，对于北元那边的，再适当地提升一些物资配额，尤其是兵器和粮食方面。”
李忠明白了，大明这边是准备公开站队了。
在以往，朝廷这边为了维持草原上的平衡，对于走私瓦剌部的行为，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因为在表面上，朝廷和瓦剌部的交易物资实在是有限，稍微走私一些东西，也是为了拉近和北元之间的差距。
如今的话，两边有休战的迹象，大明这边必然要做出调整了。
将来脱古思帖木儿登基后，必然会有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后，很有可能北元的实力会被瓦剌部反超，加上蒙古诸部会揭竿而起，大明这边必须未雨绸缪了。
让一个阿斗坐在大汗位置，显然是最符合大明的利益。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李忠领了命令后，匆匆离去。
朱标微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个命令，他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如今的朝廷对于边疆之地的控制力有多强。
原时空的大明，可以说在朱棣死后，从朱高炽父子开始，边疆一带的走私是越发疯狂起来，等到明朝中后期，整个边防系统早已经被渗透地像筛子一样。
到了崇祯年间，那些晋商的走私已经变得光明正大了。
百余年的积蓄，不仅让那些晋商可以轻易买通朝廷大员和边防大将，更有可能建立了实力不俗的私人武装，让皇帝无可奈何，根本就没下手的机会。
这一次，朱标也想试试自己手中的利刃，能否吓得住那些边境走私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