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后到除夕前,适合的日子也就这一天。
一大早,天还没亮,早就安排好的接亲人就在孙家集合。
大师傅早就开了火,煮面作为出发之前的朝食。
一众人的衣服,第二或第三个扣眼里都绑上了喜庆的红布条,随着这帮子人抱着虎子出发,孙家院口,早就安装好的大喇叭开始播放音乐。
虎子有任务在身。
去时压车头,回来后还要压炕,任务重大,还非他不可。
纵然孙家隔着田家也就几步路,接亲的队伍还是分乘三辆车,出门右行,先去石圪节饶了一圈。
一路放着音乐,每过路口还鸣放鞭炮,最后走北村口进村到了田家。
首车用的就是乔旭的车,但开车的换成了金波他爸,乔旭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摄像机,一路跟随录像。
少平跟在接亲的队伍里,别人怎么安排他怎么做,心思却全在地图上。
他全面监控着来石圪节的各个路口,范围更是放到了原西全县,等待着有心人出现。
更早的时间,金波就出了门,开着他爸的卡车,直奔原西县。
不久之后,就停在距离县城五十公里处的盘山公路高处豁口那里,做出维修的样子,停在路边。
那里是原西县到石圪节的必经通道,无论是黄原城还是原西县,来石圪节都绕不开此地。
这里也是一道分水岭。
壁立的横断山脉陡然间堵住了南北通道,公路只好委屈地从这里盘山而上,才能伸到山那面。
两面的路均是如此。
七零年,在山腰里捅开了一个豁口,才把公路从山顶降到了半山腰。
不过,山两面公路的坡度仍然很长很陡,但由于这是连接黄原上两大城市之间的交通要道,车辆仍比较繁忙。
所以,这里汽车事故也最多。
公路边的排水沟里,常常能看见翻倒的车辆。
上坡时慢得让司机心烦,下坡时他们往往发疯地放飞车,结果……
少平瞬间明白了金波的意思。
在原西县时,就因为看不惯顾养民的作为,几次兴起找茬打人的念头,不是孙少平拦住,怕中学都没办法毕业。
如今又是这样!
这个不长脑子的!这个动手比动脑筋还快的混蛋!
他就没想过出事后,赵谨言怎么办?他家人怎么办?让他孙少平该如何自处啊!
鞭炮突然爆鸣,婚车到了田家,
田家也有摆好的酒宴等着众人入席,不过,也就是走个场子,田家主要招待的是女方观礼的亲戚们。
双方主事的凑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当口,趁着众人在装做样子的嫁妆,孙少平突然消失了一会儿。
随后回来,刚刚装好家具。
田润叶也从窑里款款出来,戴着红盖头,秀禾婚服外,还裹着一个特大号的红色羽绒大衣。
没办法,
凌晨时光,天还未亮,太冷了!
新娘上车,三辆满载的婚车顺原路返回,绕了一圈后,又在南村口进了孙家。
这时,孙家才真正的热闹了起来。
大喇叭里的婚礼进行曲声音突然昂扬,一个村人用铁掀端着烧红的犁头,长勺里的水不断淋着,呲啦的响声中,一阵阵热蒸汽直冒,飞快的绕着婚车走了一圈。
接着,新娘就下车了。
两挂长鞭立在院门两侧,同时燃起,发出疾风骤雨般的爆鸣,立在两边的村人同时撒出喜钱。
噼里啪啦落下,落在新娘的红盖头上,落在身上,又溅到两边的地上,惹起娃子们哄抢。
里面不但有红纸钱、高粱棒儿,也有真货。
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圆形方孔的铜钱,间或还有一毛、两毛、五毛,揉成疙瘩的纸币。
捡到了,能买不少东西哩。
田润叶已经脱去了外边的羽绒大衣,一身的大红色秀禾服彻底的露出了真容。
院子里一静,惊呼声轰然响起,随之就是嗡嗡的议论声。
这时,一轮红日突地从庙坪山后跃出,一道道霞光照耀下,婚服上的金线闪闪,耀人双目。
田润叶的姣好身材完全显露,金丝绣鞋偶尔在裙下闪现,随即就隐去,马上又出现。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同样装束,只略显朴素的伴娘吴月琴和郑雪儿左右扶持着,如三朵红花一起绽放在孙家大院里。
田润叶跨过火盆,站在方桌前铺着的地席上,在司仪的唱礼下,和孙少平一起拜了天地、高堂。
随着“夫妻对拜,礼成”的唱礼落音,田润叶是孙家的人了。
吴月琴和郑雪儿也浑水摸了鱼。
之后,两人扶持着新娘进了洞房,到了作为婚房的窑洞,再也不出来的。
那首“佳人伴孤灯”,就是此时田润叶的心境写照了。
除了中间出去一趟,和少平一起见乡亲、亲族,她会一直这样等着,直到晚上宴罢少平归来。
此时,在原西县回石圪节的路上,金波正驾驶着卡车飞奔。
他正在豁口处修车等人,孙少平突然出现,递给他一沓子钱,不容分说撵他走人。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去县里,随便装一些什么东西回来,以后别人问起,就说自己是去县城拉东西。”
金波在一脸懵逼中进了县城,碰巧见到一家卖竹竿和木材的开门,随便装了半车就回来了。
等冲上盘山公路,通过豁口来到石圪节这边,他啥都明白了。
只见一辆吉普,底盘朝天,正躺在公路一旁的沟底,冒着白烟,车窗变形破裂,基本上算是扁的了。
前车的热心人正在维持秩序,大声提醒着过往车辆,“注意路上碎石,慢速小心通过,不要停留,保证车辆正常通行。”
“同志,怎么了这是?”
金波强自镇定,从车窗探出头。
“应该是碎石。山上大石滚落,落了一路的碎石,下坡车速太高,碾上碎石跟人踩在豆子上差不多了……”
说到此处还摇头,“太惨了!一个司机,另外三个好像是一家人,应该是当时就不行了!”
末了还再次提醒,“你也小心点,虽然刚才几个伙计已经清理过一次,但难免有漏网,只要高速之下碾上一颗就完蛋!”
金波暗自咋舌。
太狠了这是,不过,自己原本的打算不也是嘛,唉……这是……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