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一个胆子大的人偷出林屋观,前往茅山求援,师兄们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向魏文成,说:“汝报答师恩之时到矣!”魏文成撇嘴一笑——我就知道。
他自被戴孟领上西山以后,深得三位师父的喜爱,在道僮中年纪最小,却整天吃好的喝好的,还不需要干什么活儿,早就引起师兄们的普遍不满啦。找碴儿的、下绊子的,诸种小手段是层出不穷,但魏文成终究两世为人,前世各种宅斗、宫斗题材的文艺作品也都瞧过不少,岂会上他们的圈套?而且实话说,这时代的人普遍视野不广,格局太小,还真没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招数。
在连碰了几回钉子以后,师兄们也就只能采取冷暴力,轻易不肯与魏文成搭话。魏文成倒是不在乎——你们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们哪!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老子天赋异禀,释、道两家都想招揽,说不定将来真有登仙之望,我还在乎你们那些冷脸么?
但如今三位师父失踪了俩,剩下一个处于半死状态,魏文成等于没有靠山了,于是师兄们就毫不客气地把重任交到了他的肩上。众目所向的本人倒是没有并不怎么在意,当即耸耸肩膀,说好吧,我去就我去。
这两三年里,他《真诰》也学得差不多啦,有当初吸收鲤精内丹的精华打底,自我感觉境界提升很快,正打算找个机会提醒许还璞,你是不是该把内丹还给我了?当然不奢望还是原物,你能够给我剩点儿渣子便足感盛情。所以魏文成认定自己比师兄们都强,那这求救的事情我不去干,难道还寄望于你们这些废物么?
眼瞧着这些废物都满脸的惊恐和怯意,生怕一旦踏出观门,就会被什么云中龙爪给摄了去,然后变成妖物肚子里的一坨臭屎。魏文成信心比他们略足一些,既然戴孟说只要带上符箓,威胁系数就不大,按照情理推论,这话基本上是信得过的——那家伙终究亲自跟妖物朝过脸,对方有多大能为,不至于完全判估错误吧?
当然也保不齐,从今天的降妖事件来看,自家这三位师父全是废柴……早知道当初就跟着昙林和尚往北边儿跑了。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回出去请援,不仅仅是救三位师父,以及林屋观,也是在为自己搏命啊!“我命由我不由天”,该搏的时候总归还是要尝试着搏一下的。
于是二话不说,回去寝室整理了一下行装,带上些干粮,便即束装上道。好在这年月道俗之间的服装并没有太大差异,也都是上衣下裳,顶多道士会在外面再多罩一件什么开一面,却不料那鲤精面色一沉,说出来的话却是:“先生既夺奴家内丹,便可自用,为何交于令师,致落鼍怪之手?!”
咦,它不怪我夺取了内丹,却反怪我把内丹交给许还璞,这又是几个意思?
鲤精确实不恨魏文成,更没想着弄死他。想它在太湖中感受日精月华,修炼了好几百年,那一日正躲在湖南小雷山附近,忽然眼前一花,出现了一个人影。鲤精定睛一瞧,当即就觉得无边的威压扑面而来,唬得它连动都不敢动。
要说人而能施施然深入水底,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面前,那肯定不是凡俗啊,但就算一般的修行者,也不会给它造成那么大的压力。鲤精一般情况下都只在太湖南侧遨游,轻易不敢北上,就是为了躲那头修行时间比自己长了将近一倍的鼍龙,想那鼍龙它也曾远远望见过一回,确实妖焰熏天,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恐惧。这种恐惧感既是与生俱来的,又是修行多年所自然提升的心灵感应,就如同地面上鼠兔躲避虎豹,天上鸽雀躲避鹰隼一般。
在鲤精的感觉中,就仿佛整座西山岛从地底抽出根来,然后轰隆隆地向自己开近似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对方又岂止是一座岛?恐怕整个世界加起来都未必有他的能为,但是鲤精终究见识浅薄,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太湖,更明确的比喻它根本就感受不到。
总之鲤精知道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形的家伙是不能得罪的,想逃恐怕也逃不掉,于是一边瑟缩,一边口吐人言:“尊……仙长来寻小鱼何事?”
对面那人说话的口音正常,遣词造句却有些怪怪的,当下似笑非笑,朝它点一点头:“我这回来呢,要借你去试一个人,倘若试成了,还要拿你的内丹赏赐给他。”
鲤精闻言大吃一惊,可是对方的语气虽然轻松,却似乎完全不容自己推拒,只好苦着脸哀告道:“内丹为小鱼多年修成,安可与人?仙长是欲杀我耶?”
那位“仙长”一撇嘴:“那玩意儿其实也没什么可宝贝的,真所谓‘敝帚自珍’了,你固然不舍,终究不过一柄烂笤帚而已。”顿了一顿,突然间反问道:“汝为何要修人身?”
鲤精随口回答:“为求仙道也。”
“就算成了仙,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