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不知是否是楚瀛洲内心的不安，还是担忧事情败露之后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又因为楚清清拒绝与他同床共枕的原因。
一介帝王就委身在华阳宫的那张美人榻上，高大的身子蜷缩在榻上，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入睡后，他眉头紧锁，手指攥的发白，额角青筋暴起。
“清儿......”楚瀛洲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捂着胸口，感觉那里剧烈的绞痛，像是一把钝刀，正一刀刀割开他心脏上的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他的清儿，如果知道了，真的会恨他吗？
会恨的吧，毕竟他亲手害死了她的亲生父亲！
想到此处楚瀛洲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和后悔。
但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
回神后立刻看向楚清清的方向，因为帘子的遮挡，再加上情绪的波动，只隐约看见她模糊的背影。
心下一松，紧张的情绪退去之后留下的尽是疲惫之色，很快便睡了过去。
却没发现，床榻之人并非楚清清。
竹苑
“清儿，我好想你。”苏鹤清看着刚走入竹林中的楚清清，一双眸子深邃而幽暗，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你终于来了。”
他说罢，伸手欲拥她入怀，却没料到楚清清抬手打掉了他的胳膊。
眼里是浓浓的冰冷，比这冬日里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
“你别碰我！”她冷冰冰的看着苏鹤清。
语气疏远而冷漠：“北魏一战，你插手了对吧？”
她今日穿着白色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乌黑亮丽的长发梳成堕马髻，鬓边斜插着镶宝石的珠花，腰间束着烟罗紫色绣芙蓉花，挂着一个白玉香包。
好像平日里不入凡尘的仙子，也沾染上了人间富贵，显得更加风华绝代。
但那一张绝色的面庞，却沾染着寒霜一般的冷彻。
叫苏鹤清心下一窒。
“清儿，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温柔道：“不过，我有专门派人保护楚伯父。”
他说着，眼神中带着愧疚和痛楚。
楚清清却毫不犹豫的转身，冷淡的开口：“保护？”
“嗯。”苏鹤清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清儿，我绝不是想要伤害楚伯父，他是你的父亲，我万万不敢伤他一分......”
他停了片刻，眼圈泛红的凝视着楚清清，继续道：“清儿，你相信我。”
楚清清听着他近乎哽咽的声音，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虽然她早就知晓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权势，且这一世始终都没有伤害过自己，连想要登上那个位子，也是为了自己。
可，那又如何？
登上那个位置的只能是祂选出来的气运之子。
“清儿，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苏鹤清见楚清清迟迟没有答应，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清儿，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插手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睫毛微颤，声音也有些细微的发抖。
他是真的爱惨了她，哪怕他明白这份爱不会得到回应，甚至于楚清清根本没办法回应他，但他甘之如饴。
楚清清捧起他的脸，这张脸真是清隽，眼眶还沾染着绯色，非常贴切传说中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一句话的最佳诠释。
她凑近他的脸颊，触摸了他轻颤的睫毛，轻声低喃：“苏鹤清，你说什么都晚了。”
这句话比这霜雪还要来的透骨，他的身体忍不住的散发着凉意。
她说完，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
苏鹤清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只觉得整颗心都空了，他慌乱的想要爬起来，想去抓她。
“清儿，我把我的势力全拿出来，我...我助楚玄云登基，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会妄想再拥有清儿，只要清儿原谅他，只要原谅他。
苏鹤清一身青衣沾染上了地上的雪，那京城姑娘们每每见到都会被折服的公子，此刻，趴在地上卑微的求着女子的垂怜。
楚清清抬起头，看着天空上的那轮弯月，突然勾唇一笑。
她的笑，像冬日暖阳，令苏鹤清瞬间忘记了一切。
“苏鹤清，”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你？”
甚至原主死前还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拿着那枚玉佩的手到死垂落下来，它才碎成两半。
“清儿！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也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鹤清像看到了希望一般，站了起来，不顾身上的雪和尘埃，一直悬着的心正要放下。
“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他眉宇间带着紧张的神色，心中还带着期许。
他知道，清儿是爱他的。
“但是可惜。”楚清清低头呢喃一句，不等苏鹤清回话，她将手放到苏鹤清的眼睛上。
接触楚清清的掌心的那一刻，苏鹤清看到了很多片段。
那是上一世，他在宴会上看到林玉儿一舞倾城后彻底忘记了楚清清。
他看到楚清清拿着那块玉佩，想请求他帮帮她，帮她找回她父亲的尸体，他的默不作声和担忧林玉儿看到之后的厌恶。
他看到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她最后垂下的手，掉落在地上的玉佩，看到她苍白的面容和瘦弱的身体，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他知道了，他一切都知道了。
报应！这都是他的报应！
他跪倒在雪地上，失控的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楚清清站在他身后，感受着吹来的寒风，一点也不刺骨还有点温暖。
她笑了，眸中金色闪过，那是神明的微笑，那个女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楚清清离开竹苑之后，一路向东南方向走去。
竹苑里，苏鹤清跪在雪地里许久，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他站起来，捡起楚清清扔在地上的玉佩。
这是当年定亲的玉佩，可她，不要了。她真的不要他了。
“清儿......”他喃喃的念着，似乎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
“我们重新开始可好？我发誓，这次我一定会待你极好。清儿，跟我回去吧......”
他说着，将玉佩放在唇边吻了吻。
这玉佩是她最珍视的东西，是她死前都拿在手中的东西。
可是，她不要他了。
她真的不会要他了。
苏鹤清仰头闭上了眼，一行眼泪顺着他俊朗的面庞流下。
月棠看着面前这幅场景，过了许久，才微微叹息走了出来：“既然舍不得，那就尽力去弥补吧。”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楚清清的确美，虽然不想承认，但楚清清的确比自己美，太多了。
月棠心中这样想着，也在回味刚刚看到的背影，女子整个人散发着圣洁的光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人这种念头。
总之这个背影他是此生难以忘怀了。
月棠想着想着，突然惊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会产生那样荒谬的念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月棠立刻拍了拍脑袋。
“哎呀~苏兄，事已至此再这样也没有意义。振作起来，说不定清儿姑娘还能原谅你。”月棠面上不甚在意的说道，心中还在琢磨着刚刚自己的悸动。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被苏鹤清打断“清儿不是你能喊的！”
“得！得！得！不说行了吧。”他私下偷摸着叫，这你管不着了吧，他嘴角抽搐的腹诽道。
“苏兄，我看清儿姑娘对你余情未了。若是现在去挽留，还能将她追回来。”月棠劝慰道：“你说是不是？”
苏鹤清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悲凉，“不可能了。”
“我倒希望她能恨我，可是，她对我连恨都没有了。”
月棠看着他这幅颓丧模样，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顿了顿，说道：“我可安慰过你了哈。”
“就这样吧，真难伺候。”
他挥了挥袖子走人，临走之际看了一眼女子离开的方向，似在回味。
留苏鹤清一个人站在竹苑里，依旧凝视着楚清清离开的方向，那手紧紧攥着楚清清的玉佩，不愿放开。
“清儿，我愿奉上一切，只求今生你能幸福。”苏鹤清喃喃的说着，将那块玉佩挂回腰间，失魂落魄的离开。
楚清清一路沿着东南方向走去，那是占星殿的方向。
沧星好像在殿外等了许久。
白皙的脸庞也因风雪而变得微红，雪花纷飞中，他静静的立在那里，目光凝视，好像在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心中遮掩不住的喜悦。
“您来了。”沧星说话间带出了细微的白雾，在这天气中格外惹人注意。
“嗯。”楚清清淡淡的应着。
“命定帝王星......”他抬眸看了看面前女子没有表情的脸庞。
顿了顿道：“是太子，届时我会携着上天的旨意，公告天下。”
沧星看着她，说出的话语平静又温柔，好像那个冷若冰霜的国师消失了。
楚清清点头，对于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意料之中，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感受着外面的冷风，沧星虽然心中不舍，但考虑到楚清清的身体还是道“今夜风雪有些大，您注意身体，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楚清清点了点头，迈步往宫门口走去。
他还是没有忍住，大步走过去，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系在她的身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本就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此时却逐渐有了热意。
冰凉的手系起来总是有些困难的，反反复复绕了很长一会儿才系上。
但终有结束的那一刻，他虽不舍但还是将手放下，这是他与她难得接触的机会。
从前没机会，以后也不会有了。
楚清清点了点头，不带丝毫犹豫的离开。
沧星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孤寂。
他收敛了眼底的哀恸，他知道，等这件事结束，她也要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她，是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