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内
距离浈阳一百多里外的中宿峡,被拦江扣押的航船,已经堆满了水面,一些发动叛乱的军卒,已经开始成建制的登船向下游行去。
另一些叛军,则在江边逆流而上,打算夺取位于上游的要冲——浈阳峡的水陆关。
而在距离清远镇南方不远的连山郡城——连州老城中,也成为了清远兵变的又一个牺牲品。
云骑尉兼山前都旅帅的陈子河,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行进在街头上,看着那些轻车熟路的转变身份,暂时变成强人和兵匪,有组织拷问和搜掠官吏豪门富户的同袍们。
哪怕昔日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存在,哭天喊地或是苦苦哀求的样子,以及从他们家中和库房里,搬出来大筐大筐的钱和成捆的绢帛,却丝毫没有任何扬眉吐气的快意和舒畅。
但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有些绝望的被大势裹挟着,自暴自弃的将事情搅扰的更大,任由他们打开一个有一个的府库,或是从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口中,靠逼出更多财货隐藏的地方,然后对着里面琳琅满目的收获,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声的喧哗将这座郡城,变成一处哭泣与欢笑并存的城市
只有当他看到那些兴高采烈的兵卒,将手伸向那些姿色尚好的女眷之时,才会出手制止和喝斥,作为最后一点坚持和底限。
这是一场狂欢的盛宴,也是一场注定没有将来,绝望的盛宴,哪怕长久的安逸太平,让广府的官僚体系,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迟钝,,
但是这场发生在广府外围的,最终将变成他们同仇敌忾的切肤之痛,在自家产业和利益受损的共同厉害之下,放下纷争和矛盾、积怨和嫌隙,爆发出无比惊人的敬业和效率来。
然后就是海陆大军围剿的局面,他们所能预见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士官和军官以逆乱罪都被处刑,剩下的兵卒无论裹挟与否,充作外岛上的矿山中,与那些生番奴为伍,在常年不见天日的矿洞里,劳作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清远军参事府的某些大人物的尊严和脸面。
下狱拷逼,罗织罪名,深挖幕后指使,株连和攀咬,各种可以想象的手段,在上位者的授意下,接踵而来。。
一张告贴在空冷清寂的街道上,被吹倒了陈子河的头上,打断了思绪和惆怅,又被他一把扯下来,却是一张晓谕市民,劝募助军的捐输告。。
只是看着纸上的油墨大字,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重重的一把揉成团,却是再次坚定了决心。
南朝重税,且名目繁多,最重时,树上长稍和屋上添瓦,亦要收青苗、架间税,以至于景明年间广府大旱,滴雨全无,而有御史徐温,奏对与御前曰“滴雨不入,乃畏重税”的笑谈。
其中收的最多,也最是持之以恒的,便是光复捐,或曰北捐,南朝开国伊始便已经征收,范围一度遍及大江南北,到黄河边上,然后历代范围虽然有所变迁,但是总额却是有增无减的。
其中出力最踊跃的大头,无疑是那些南投的北人,及其后代了,但是他们捐了一代又一代,但是光复中原,依旧是一场不可及的奢望和遥想,有人绝望了,有人放弃了,还有退缩,跑到海外藩去另谋营生,重新开始。
只有剩下他们这些不死心的孤魂野鬼,被打发或者自发聚拢在这只北人色彩的军伍周围,颇有抱团取暖的意味,却有不免犯上了某些上层人物的忌讳。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一线生机,却在广府。只有合力进入广府,某些人的命运,或许还有转机,哪怕是一线渺茫的希望。
在裹挟了大量的贫民,又吸收了不少在社会底层不得志的北人之后,他负责的这一路已经壮大到至少半个军的规模,当然成色就不免鱼龙混杂了。
这时候,亲兵为他带来了一个口信。一个他的父辈曾经受过恩德的家族,带来的一则口信,让他暂时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之后,他坐在临时充作会客场所的酒楼里,有些嫌恶的看着泰然自若的对方,仿佛不是在纷繁喧闹的乱军之中,而是在高雅清携的会馆之中。
听了对方的来意之后,他第一反应是荒谬绝伦的,火烧眉头了,却依旧想得是党同伐异,勾心斗角的那些烂事和阴私手段,
第二反应是悲哀,我辈苦苦挣扎,却依旧要成为此类苟营中人,驱使的炮灰和走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