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门又称盂兰盆节,道门为中元地官诞辰,是为上古演戏下来的祭祀先人之日,
相比严禁动用灶火烟气,而需要上坟打扫的寒食(清明)节,
这一日正当小秋,有若干农作物成熟,民间例要祀祖,用新米生麦等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因此每到中元节,家家祭祀祖先,供奉时行礼如仪。
因此,作为自古以来重要的三元佳节之一,镇抚府也提前晓谕各州,特地开放了诸多城邑之中的宵禁与出入门防,以便各地士民循例祭节。是以,各州难得吃上几天饱饭的城中百姓们,也早早备了皮、纸、木枝等物,供上刚分到手未久的米麦新谷。
依照秋获入库后公六民四的分成规定,虽然他们最后拿到手的只有四成左右,尚未脱壳和烘干的谷物,而其他的六成之中,有四成上缴官库作为储备粮,亦有一成作为集体提供耕牛驮畜工具种子的维持所费,还有一成则在县内留中,作为日常行政的开支。
但是在没有其他多余的苛捐杂税和额外征收明目之下,这些晒干舂捣过只剩下七八成的分量,还是足以让人勉强足食有余,在本地的分营和编管制度之下,没有宗族大户相互依存的土壤,只剩下青壮年男女结对,外加上原来儿女若干的,小户小姓的新家庭。
因此,日用所耗被进一步压缩和省俭了,再加上日常自种的瓜菜豆薯,代养的鸡鸭鹅兔等富余产品的补充下,也能够在年节之时缓上一口气,拿出日常省减下来的剩余,来在以物易物的小市和野市上,添置些许日用之物。
而这已是人不如犬的乱世之中,难得而弥足可贵的一隅亮色了。
须知在青、兖各州以外的在更多的地方,无数好容易熬过了往年的战乱和饥荒,而苟延残喘的人们,不是在胡马的奴役与蹂躏下苦苦挣扎,便是在水患带来的灾荒中嗷嗷待毙。
就算是那些齐、济、郓、泗等新占领的地区,也依旧在不停地有饿死人和流民出奔的消息。
故而,随着夜色如幕,在沂水过城的支流之畔,早已经是星星点点,诸般造型的河灯,陆续放流而下了。随着这些写有先人姓名的河灯,明灭不定的消逝在远处,也将众多人家的哀思与寄望,一并顺水流去。
而在河边的一处临时帷幕之中,作为两府的首席幕僚,勾管机宜文字立制和自成文法,却是已然在另一条路子上逐渐初具成形了。
虽然还没有明目张胆的抛开国朝的例制而自成体系,但也可以感受到那位主公,作为上位者的勃勃雄心和野望了。更何况这位上位者,曾经也是认同过他们的理念,而有所建言和改良的人物。
往事一去兮,第五平叹息着再次遥举邀敬,倒满不知道是第几杯水酒,看着迅速深入席下泥土中的一道道湿痕,
却是又想起来,当初他们这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志士种子,在大图书馆中暂避时,第一次遭遇这位主公的各种警惕与戒备。然后他是如何用赌约,激怒和撩拨他们,又一步步的获得他们的信任和配合,换取他们的合作承诺与效力邀约,最终用了声东击西的火船之计,将包括老弱妇孺在内的大半数人员,都被带着冲出了洛都穷围的死地。
想到这节,第五平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在冲出洛都的那些人之中,自己无疑又是幸运的。
在这位领头人半途落水失踪之后,在争夺这只临时队伍领导权的分裂中,他也只是了万一的侥幸心理,相信如此别具一格的人物,断然不会因为一时意外和摧折,而在这个时代洪流中止步的。
要知道,这位可是哪怕处在绝境,自身难保而危险迫在眉睫,也不忘用各种理由和渊源,大力招揽他们这些反乱余孽的。要知道,他当时也不过是个身无所有的流亡之人。
带着最后一批追随者来到广府之后,又有人忍受不了生计的艰巨与等候的孤寂,相继出走另投而没了消息。最后只有第五平在内的七个人,坚持等到了那位誓约之人,辗转回归的消息。
于是,他们长久的追寻和矢志不改,最终得以回报与响应,各自以元老亲信的身份,追随在更大的抱负与理想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着。
而至于其他有所侥幸或是改变心意,最终背约另走他乡的好些人,则在北朝的穷搜罗尽之下,几乎难得有幸免的。
如今作为最早追随的班底,兼镇抚府的幕属首席,第五平已经拥有令人侧目的权势与影响力,尔辈尊称为“大勾管”“内大参”。
“贪财货而好聚敛”,“穷役民力而不知生聚”,“穷黩武事而好大喜功”,这是他在接触的那些外派官僚之中,最常见到的私下风评,也是最好的掩护,
他很期待,自己追随的这位主公,能够走出怎样的道路来,又能在这已经积重难返的世道,随波逐流的大势之下,借力使力的逆水行舟出多远。
就像当初在微暗寒陋中,所发下的誓言一般,全心全意出谋献策辅佐左右,哪怕为此弄脏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