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纣说不上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寻常的躯体触觉似乎在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视线中也只剩下了一片炽红，仿佛他的肉体、灵魂等等一切一切都褪去了所有束缚，得以自由自在地遨游在这片温暖的海洋中。
但这片海洋虽然温暖，却并不安静。
涌动的热浪之下，是一片若有若无的嘈杂声音。
这片声音似乎并不引人注意，但当你注意到他的时候，你却已经被这片嘈杂牢牢包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了。
殷纣本能地感到了不适。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如今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连皱眉这个动作都不知道该怎么完成，更别说其他。
他只能被迫的去聆听、承受，或许不知道多少时间之后，他会在这一阵噪声之中，连“自己”的概念都完全失去，到那时，他或许就会永远沉寂在这片海洋之中，无法再醒来。
“——殷纣！”
微弱的呼唤声似乎夹杂在这阵嘈杂之中传入了殷纣的意识。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殷纣！殷纣！”
这声音有点熟悉……
是图图？
是了，自己正在启动登神之仪！
必须醒过来！
睁！
混乱之中，殷纣睁开了眼！
外界的景色进入脑海，而在这之前，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嘈杂声音却骤然扩大！
轰！！！！
这群噪声仿佛突然拥有了重量，难以计数的庞大噪音瞬间降临在殷纣的脑海之中，在这一瞬间，殷纣甚至感觉仿佛有一片天空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殷纣，别慌，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起过吗？你现在听到的是天体之音！稳住心神，别迷失在其中，这是每一位神灵都必须要经历的！”
图图在殷纣的眼前窜来窜去，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天体之音！
登神之仪竟然真的引发了天体之音！
神的力量不可捉摸，但所有神明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志，那就是——每时每刻都会听到来自无尽深空的天体之音！
这种声音无法被屏蔽，而且巨大、混乱且嘈杂，无论是宇宙中的哪一个物种，都不可能在听完天体之音后产生美的感受。
但，这确是神明所必须承受的。
好在神明的灵魂都很坚韧，可以完成忍受天体之音的壮举。
但现在，殷纣还只是一个凡人。
图图见过太多妄图沾染神位的凡灵，在接收到天体之音后陷入疯狂的例子了！
他本以为牧星者制作的登神之仪只是单纯的做成了一个能量炮，但没想到在使用者手持登神密令之后，竟然真的引动了天体之音。
这说明……起码牧星者思路的方向，是对的！
这太疯狂了。
一个刚刚成神的存在，怎么可能研究出这种程度的造物？
也有神可以让凡灵感受到天体之音，但那些神明无一不是存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存在。
这时，图图又想到了殷纣之前对他说的话。
幕后黑手……
假如这是真的话。
那牧星者……会不会也是幕后黑手的其中一枚棋子呢？
图图没太敢细想，便担忧地看向了殷纣。
他很清楚天体之音对一个凡灵的伤害是有多么恐怖，万一殷纣承受不来……
直到图图看到了殷纣的表情。
他在笑？
他为什么在笑？！
“放心，图图。”殷纣轻轻闭上了眼，嘴角带着一抹淡笑，“这很悦耳。”
短短八个字，直接把图图惊得愣在了契约书上。
你是真心的吗？
天体之音可是毫无规律、毫无美感的纯噪音啊！
就算是已经听了天体之音不知道多少时光的自己，每次一闲下来，都会忍不住心烦意乱！
他敢打包票，就算听了再久，就不可能有什么神灵会觉得天体之音……悦耳。
“图图。”殷纣轻声呼唤。
“嗯？怎么了？”
“虽然很抱歉。”殷纣睁开了眼，目光看向图图，眼中依然只有笑意，“但我似乎失败了。”
图图的语气下意识地急促了起来：“怎么了，怎么失败了？天体之音这一关你不是扛过去了吗？”
“是啊，我看到了。”殷纣伸出手，抓向上空，“我已经理解了神明的存在，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清晰地认识到，我与神明之间的距离，依旧无可跨越。我已经看到了终点，但这个终点高高地飘在空中，而且就像你说的……没有通向终点的路。”
“怎么会……”图图喃喃道。
“图图，我现在很累，非常累。”殷纣的语气很平静。
从那片温暖中挣脱之后，他感觉到近乎无穷无尽的重量坠在了他的身后，海洋一般深邃无尽的疲惫感冲刷着他的躯体，不让他上升、不让他思考，甚至，不让他活着。
图图的眼神很复杂。
刚才，他其实可以强行收走未知权限，不让他重启登神之仪的。
但他没有。
或许在潜意识中，他已经开始相信这个家伙的疯言疯语了吧。
“殷纣，你会后悔吗？和我说实话。”
“后悔？真是一个无聊的词。”殷纣只是笑着，“我只觉得有趣，有趣的事情就去做，仅此而已。……好了，图图。再见。”
这一刻，殷纣失去了所有支撑着他的力，在登神之仪温暖的光辉沐浴之下，缓缓、缓缓飘落，就像沉落到了海里。
……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接住了他。
“俄芙洛蒂？”始终挂在殷纣脸上的浅笑，在看到抱住自己的人时，悄然褪去。
殷纣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你……你要干什么？”
“你会死，对么？”俄芙洛蒂看着殷纣。
“是……但我会在巨人餐桌复活。”
“为什么要骗我呢。”一丝疑惑在俄芙洛蒂的脸上闪过，“我自出生开始便沐浴在神的光辉之下，自然知道，你这是在成神，而成神失败的代价，就是永远的死去。”
她在刚才就醒了。
看到了殷纣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也听到了拉厄斯所说的，登神之仪的真正含义。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选择了向死而生吗？
俄芙洛蒂的心中，似乎被什么触动，她的脸上泛起微笑，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其实她知道，殷纣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纯粹，殷纣这个人，也肯定不会像她想象的这么高尚。
但她不愿意醒来。
因为，自从父上大人牺牲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现实如同绘本一样美好。
“殷纣……我会成全你，哪怕——付出我的全部！”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殷纣，脸上的表情却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俄芙洛蒂……姐，算我求你了，把我扔那吧，就扔在那行不？”
然而，俄芙洛蒂似乎没有听见一样，双手轻轻将殷纣捧到空中，坚定地闭上了眼。
“尽管向天空去吧！我会为你承受所有疲惫——古树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