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廿一】
约一柱香时间过去,众人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但除了屋今开,戚有行、修远云和戚余先也随同而来,且四人身后还有四人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
来的八个人均是表情沉重。
这些人进来后,柳誉仍静静坐着,一句话都未说,屋里其余所有人也都未说话。
酒楼里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似乎一丁点儿声音就会让这里爆炸。
担架被放置在柳誉面前,屋今开将白布全部揭开,一具尸体呈现在柳誉眼前。
柳誉的手突然颤抖,他连忙紧紧抓着坐着的长条凳子。
他瞪着一双眼睛坐在那里,似是要把尸体看穿,那张脸即使扭曲不堪,他也知道这是谁。
这并不算突来的信息仍似是给他泼了身冰水,让他四肢百骸冰寒至极,浑身打颤,他的眼里瞬间布满血丝。
柳誉突然起身抓住身旁的屋今开,手指却一直发颤:“你告诉我……那尸体是谁……是谁?……”
屋今开不知如何回答。
柳誉手指越来越颤,已抓不住屋今开的衣襟,他的身体晃了几晃,慢慢转身走到尸体旁。
他拨开尸体的头发,只见风府穴处有一块很是浅淡的胎迹。
柳誉蓦然发怔,呆怔了许久后颤巍巍伸手抚上柳誉的脸。
“是珏儿……我怎么会认不得我的珏儿?”他说着说着蓦地流泪了。
他在确认柳珏尸体后似是褪去了身上所有的光环,变得脆弱不堪、苍老无比。
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的人。
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这些话真的可以吗?
他们只能静默地站着,看着柳誉一丝不苟轻缓柔柔地为柳珏整理着有些乱的衣着。
王鹏刚见到尸体时整个都是害怕,但如今心中只剩悲凉。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他一点儿都不敢想象这种横祸带来的悲恸。
柳誉身边的两个随从都已红了眼睛。
而木金淼自看见柳珏尸体时便已慌了神,如今只木木站着,倒也像是因为突来的噩耗而呆怔住了。
其余的人,不论真心与否,多多少少都有哀然。
凄与悲,寂与静,死绝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柳誉已经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一动不动坐在柳珏尸体旁,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似是木然了。
许久,他为柳珏重新盖上白布,轻声道:“珏儿该回去了,你们两人去办吧。”
他带来的两个随从跟随他多年,自是清楚他的意思,两人看了看柳誉,才向柳誉告退。
柳誉缓慢而费力地起身,站于他左侧的木金淼伸手去扶。
柳誉右手隐有枚长条金属样东西,弹簧跳动,有寒光闪过。
离两人较近的只有屋今开。
屋今开所见,是木金淼的脸蓦地浮上痛苦,柳誉退离木金淼。
心脏要害,分毫不差,封喉剧毒,无力回天。
屋今开只低叹一声,并未上前做些什么。
即使他做些什么,又有什么用?
其余所有人都望向这两人,他们心中所想不一,表情不一,但都也未有所动作。
有人是因为明了情况,有人是因为一时惊愣不敢动,有人是因为事不关已无所谓,有人是只静静站着……
有血液从柳誉手中滴落,他身上也有些血迹。
这一切变化太快,待木金淼反应过来,柳誉已拿着一把染血的匕首站在他一步之远的前方。
柳誉为什么突然要杀自己?
刚刚不是好好的吗?
对自己的态度和往常一样,柳誉身上所有的东西,除了隐忍的悲痛和期待,都与平常别无二致,这自己绝不会认错的。
柳誉从来不喜欢杀人的。
就算因为柳珏死了,那个他最喜欢的小儿子死了,刺激到了他,他杀的应该是仇人啊?
仇人?
木金淼脸上的痛苦陡然凝结,原来柳誉已经知道了,只是一切没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福临酒楼一时间静默无比,唯有街道上的细小声音不断传来,刺激着木金淼的神经。
那些洋溢着暖暖质朴,飘荡着无边平凡的声音,一时间放大了数倍,每个声音都足以让木金淼留恋。
“每个人都会死,这没什么的。”柳誉的声音无喜无悲,无情无感,木然无比,“但你杀了无辜的人后,应该想一想自己会不会不得善终。”
木金淼看向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浸满了刺目的血液,这血液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他,那时的他很迷恋这样的感觉。
刀子进入别人的心脏,新鲜的血液带着鲜活的生命慢慢溜走。
但现在,他只有无限的恐惧和心慌。
木金淼双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踉跄着步子想往外走,可他还未完全转身便已“砰”一声跌在地上。
他挣扎着向前爬去,还未爬什么距离,柳誉便已站到他面前。
“放心走吧。”柳誉声色淡淡,“我知道你想回去,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木金淼拽着柳誉的衣摆,想站却站不起来。
柳誉有些费力地蹲下身子,又道:“我不会迁怒任何人,你知道的。
“我从来都是厌恶杀人的,可是人不是一成不变永远如一的,我是真想杀了你。”
木金淼紧紧拽着柳誉的衣摆,似是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抬起头,他的瞳孔涣散,一双眼睛已是浑浊无光。
他带着乞求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只盼……我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