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策马立于长亭外夕阳下, 都知这一去吉凶未卜, 离情依依,难以尽诉。张钧程向章琮深施一个长揖,姿态语气, 盛满诚意。
“此去敦煌千里, 殿下的安危, 要看章大夫的了。章大夫智谋多端,必得保得殿下平安面圣。”
章琮哼了一声。
既然圣上尚无将这个儿子处死的旨意, 那么一旦保护不力导致李重耳身亡, 章琮可是难逃死罪。在庆阳郡境内还可以将责任推在张钧程身上, 然而出了庆阳郡, 责任就只有章琮承担了。
本来是要做掉这位殿下,到头来还要一路守护他平安归去,真是有苦说不出。
“呵呵……”唯有干笑一下:“你管好那只金丝狸猫便是。张将军想必也明白,一旦圣上知道定国侯和靖王都有后代尚在人间……”
“只要章大夫不说,韶王殿下与我等,自然更不会泄露这个消息。”张钧程郑重拱手:“章大夫高风亮节, 答允按下此事不报, 卑职极其领情。”
章琮凝视着这位少年将军, 微微点了点头。
张钧程和李翻的身世, 章琮当然不会向李信禀报。
他真正的主上, 压根儿就不是李信, 而是柳染。柳染的为人, 章琮多少了解一点, 他绝不会命令自己杀掉李翻灭口,故此这两位忠良之后,就这样隐姓埋名留在边关,镇守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倒也是完满结局。
“霍少府家那位小娘子……”章琮向一旁的霍子佩扬了扬下颌,沉吟道:“她不会说出去吗?”
“不会。”张钧程的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质疑余地。
那霍家小娘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骑白马背弹弓,紧跟在张钧程身后,正向李重耳交付一封信件:
“……就说我已经决心留在庆阳守边,暂时不回敦煌了,请五哥哥代我向爷娘和阿兄转致问候。”
“喂喂喂,搞什么?”李重耳拍着手中信件,不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妹子:“不回家了?别胡闹啊!边关险恶,你在这儿孤身一人,你那婆婆妈妈的阿兄哪里放心得下,还不得哭瞎了眼睛?他又没有法子离开京城来探望你……”
“我不是孤身一人!”霍子佩骄傲地扬头:“我有伙伴,你们尽可以放心。”
“哪有什么伙伴,那些糙爷们儿?”
“哼,才不是糙爷们儿……”
霍子佩的视线,不自禁地转向张钧程。李重耳的目光也紧跟着移动,瞪大双眼望着张钧程的脸。那少年将军面色微红,仍坦然与二人对视,沉稳面容上,绽开一个温和的微笑。
“家还是要回的。来日我护送霍姑娘回京。”他举起双手,庄重地望空施了一礼:“还正要去府上拜访霍少府与霍都尉。”
霍子佩倒怔在了当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张钧程身为庆阳郡尉,镇守边陲,与担任少府寺卿的霍承安、韶王辅护都尉霍子衿素无来往,来日也不会打什么交道,怎么忽然想到要拜访霍府呢?
然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神,温柔,炽烈,压抑不住的恋恋情意,瞬间令她了然。
哪里是什么拜访,这是有意求亲!
来庆阳征战,虽然只有一个月,然而日日与这位少年将军相伴,脾性相投,患难与共,早已暗自倾心。留在庆阳,潜心里就是想陪伴在他身边,万没想到,他亦有同样的心思。
世间最欢愉的事,莫过于你倾心的人,恰巧也倾心于你!
“太好了!”这份喜悦,宛如天花烂漫,瞬间令霍子佩笑出声来,豪爽地拱起双手,向张钧程还了一礼,大声道:
“我也要陪你回祁连郡,去看望你的父母家人!”
如此直言道破,令张钧程也措手不及,微笑着涨红了脸。一旁面色阴沉的章琮,四下里列队围观的军士们,都尴尬地扭转了头,本来庄严肃穆、充满离情别绪的场面,顿时洋溢着温暖骀荡的气氛。
“来日喜结良缘,要怎样答谢我这大媒?”远处车马中传来一声脆亮的呼唤,是被押在车上的莲生撩开窗帘高喊。霍子佩笑得更为欢愉,不顾军士守卫,纵马直冲到莲生车前,就在马上探身向她,紧紧一抱:
“好姊姊,真的多谢你。若不是你引我走上正路,我不知在哪个庙里当姑子呢。我也……我也祝你和韶王喜结良缘。”
莲生的唇角,微微一颤。
她与李重耳的姻缘,何时能谐?
抬头望向李重耳,那男儿也正望着她。霍子佩如此高声大气,李重耳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话。望向莲生的眼神,隐约亦有一丝苍凉,然而更多的依然是朝阳般的炽热,坚决,明朗。
“走吧,莲生。”他轻松地笑道:“我们也去见家人!”……
千里迢迢,在各怀心思的辗转中,也是如飞即逝。
五月二十二日,大军凯旋,回到敦煌。依照圣旨,李重耳不得回王府,直接入朝面圣,出城迎接李重耳的霍子衿,只能在道边匆匆见了一面。那辅护都尉含泪遥望,只见李重耳被众人围拥,马不停蹄一路向前,两人交不上只言片语,只能彼此点头致意。
“霍都尉!”队伍中猛然传来莲生的喊声:“若是来日有难,你带酒来为我们送行!”
霍子衿悚然一惊,翘首望去,只见车如潮水马如龙,大军浩浩入城,已经不见李重耳与莲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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