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七宝, 半醉半醒地挥着手, 抗拒李重耳递到面前的瓷瓶。李重耳用力拨开那双手,强行将瓷瓶凑向她的鼻端,却不料七宝一被用强, 本能地生出抗拒之力, 双手反格, 一把便将李重耳的腕子掐在手中。
“松手,喂!……踹你了啊!”
事已至此, 也别想着什么相敬如宾了, 一招“双龙戏珠”, 以膝头顶向七宝腰间, 却只听风声霍霍,耳边一条腿雷霆万钧地袭来,是那新娘子来了个鲤鱼打挺,手中寸土不让,脚下一记刚猛的反击,踢得李重耳脑海中万千烟花爆竹一齐盛放。
瓷瓶不知飞去了哪里, 整个人摔在乱成一团的锦被中。脸扎在枕上, 手臂被牢牢反扭, 耳边传来七宝的笑语:
“叫阿爷。”
李重耳是真的想哭了, 比武百次千次, 从没输得这么委屈过。奋力挥动双臂挣扎, 只被那铁掌越扭越紧, 身下床榻被两人摧残得快散了架, 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有规律的巨响,窗外没准儿还有宫人侍从在听墙根儿,不知道会传些什么鬼话出去……
百次千次都输得,唯有今日输不得!
竭尽平生之力,飞脚踹向床屏,借反弹之势,终于甩脱背后的压制。不待七宝回神,早如饿虎般猛扑上去,一把勒住她的脖颈,整个人骑在她身上,双腿用力夹紧:
“叫阿爷!”
七宝根本没理会他。
就那么摊手摊脚地躺平在他身下,满脸酒色喷红,双眸半睁半闭,嘴巴仰天大张着,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呼……呼……呼……”
静夜沉沉,暗香蔼蔼,重重锦帐半覆着宽大舒适的床榻,远处花园中的丝竹声、嘻笑声只剩几线微响。确实是一个喜庆的良夜,唯一不喜庆的就是新郎面对着一个烂醉的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想到的最后法子,大约就是拖这小子去荷池,把他的头按进池水中好好醒醒酒……
气狠狠地揪住七宝衣领,用力扯他下榻。七宝酣睡之后,身子分外沉重,饶是李重耳膂力过人,连拖了两把,只把他拖得大头朝下栽倒在榻边,两条腿还翘在榻上。窗外月光明亮,照着榻脚那张倒立的脸,熟睡中的面庞如婴儿般纯净无辜,唇角还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李重耳喘着粗气,坐在榻边,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怔怔良久。
这就是他的莲生啊,无论看起来怎样雄健,怎样惫懒,她仍然是他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新娘。
顽皮,任性,敢作敢为,讲义气爱胡闹,那都是他认识的莲生。是月光下的九婴林里,赤足在溪边起舞的神女,也是陇安城头与他并肩奋战,行走于生死边缘的同袍。洞房不洞房的,何必计较?他与她的相许,岂在于这区区一夜。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心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
双臂抄入七宝身下,奋力抬起这山一般沉重的躯体,艰难抱回枕边。为他解开衣襟,脱下衣袖,一层层除了外袍,扯过锦被盖在身上,将那螃蟹般摊开的手脚,一一拢回被中。
良夜静谧,再无一丝异响。韶王府的卧房里,两个大男人相拥榻上,酣然进入梦乡。
莲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是因为月光刺眼?是因为浓香扑鼻?花园里的喧闹声早已沉寂,月亮已上中天,纵使在这帷帐半掩的室中,也明亮得恍如白昼。
迷迷糊糊抬手,用力揉揉眼睛。榻上一片狼藉,锦被早被自己踹在一边,身上的温暖,来自那男儿的怀抱。静夜中只听得鼻息沉沉,细细微微拂在头顶,那男儿早已睡熟,一条手臂却紧紧揽着莲生肩头,纵是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脑海中渐渐清醒,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事。分明是新婚之夜,然而自己见了沙场同袍,一时忘形,饮了太多的酒。后来的事,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李重耳气恼的脸,记得他一遍遍地大叫“洞房洞房洞房……”
记得一直到入睡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羞惭,伸手捂住了嘴。月光下小手纤长细嫩,这是莲生的手,不是七宝,睡梦中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渐渐褪了酒意,被浓香熏得恢复了女身。
视线转向对面那男儿,半明半昧中也依然能看清那熟悉的面容,心头描画过无数遍的轮廓,浓眉长睫,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角与下颌……悠长的呼吸吹起鬓边发丝,一缕缕随风拂动,如一双温柔的手,拨动莲生心弦。
悄悄凑向他,贴近他,在那亲爱的面容上,印下深深一吻。
是太疲惫,还是太失望?那男儿死心塌地地睡熟,竟然没有醒来。莲生撑起身子,双手捧住他的面颊,嘟起口唇吻向那微翘的唇峰,却只觉身上一紧,是睡梦中的李重耳张开手臂,将她重又搂进怀中,还扯过被子盖上,将被角细细掖严。
傻耳朵。说好的洞房花烛夜呢,真的不要了?
莲生强忍笑意,扭身滑出他的怀抱,悄然坐直了身体。
纵使在洞房中,也少不了疯子进江狰狞的偷窥。
“喂,这是人家的洞房。”小灰已经疲累至极,语声都已经沙哑:
“新婚之夜,洞房,不会仍然来你的脖子以下那一套吧。就让人家小夫妻共度一个值得回忆的良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