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碗牛肉面下肚,我打着饱嗝回到了住处。那中年男子正打着电话,满嘴里说的都是方言,在一旁的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吃得精光的面桶。
方言我听不太懂,不过辩其口音应该是广东那一带的。我拿起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电视节目。中南男子扫了我一眼,继续和对面不停地讲着些什么。
电视早被中年男子调成了静音,我看着电视画面,耳中灌注的却是对面男子一口蹩脚的方言。我心下烦躁,瞪了中年男子几眼,他却不自知,仍自顾地大声打着电话。
虽然听不懂方言,不过其中一些字眼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我正想怒斥对方,却隐约听出了几百万的货款云云,当即一愣,急忙仔细听去。
听了半天,我也摸出了个大概,这中年男子应该是在和对面洽谈一个数额几百万的合作事项。之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我心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别看这中年男子长得贼眉鼠眼的,住的也是这六十一晚,没人带着半天摸不进来的小旅馆,但开口闭口谈的却是数额如此庞大的项目。
将遥控器扔到了一旁,我双手负于脑后,思绪随着那蹩脚的方言飞向了远处。
二十年来,我走的每一步都非我所愿,我没有做过一次自己的选择,只是一直行走在那条摆在面前的路上。然而一颗年轻的心如何能甘于平淡,甘于走一条永无波澜的暗淡之路,终于在这暗淡之路上我挣出了一条岔路,一条我眼中通往光明的路。
不知何时,我竟沉沉地睡去,当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然大亮,一旁的床铺上只有一团蜷缩的被子,那獐头鼠目之辈早已不知去向。
打着哈气从床上下来,当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我的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看去,我那双毡靴却是不翼而飞。我心里大惊,困意立消,光脚趴在地上向床下看去,可压根没有毡靴的影子。
余光扫到了对面床下似有东西,急忙回头,入眼的不是我的毡靴,而是一双落灰的皮鞋,鞋上还有几道白色的划痕。
我跌坐在地,脑中一下清明起来,连忙摸向裤袋,当触碰到那几张褶皱的纸时,我的心蓦然一松。
打开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十分凌乱,显然被人动过。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一件我最贵的衣服没了,洗发水和牙膏也都不见了踪影。
那件最贵的衣服我一直舍不得穿,本想今天穿上它去人才市场,没想到被人偷了,心中无名火起,我提着那双落灰的皮鞋,光脚向楼下冲去。
“哐”的一声将皮鞋摔在柜台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坐在柜台后的并非昨天的老板娘,而是一个头肥耳大的胖子。胖子瞥了我一眼,问我出什么事情了。
我强压怒火将鞋子、衣服被偷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胖子打断了我,瓮声瓮气地质问道:“这事儿和本店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怀疑东西是店员偷的不成?”
他这一问,到是把我问住了,东西的确不像是店里的人偷的,从这双皮鞋来看应该是被那獐头鼠目之辈拿走的。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看不下去了,说这东西在你们店里丢的,你们店怎么也有责任。
“简直笑话。”那胖子翻了翻白眼,“鸡下了一窝蛋,被黄鼠狼偷了,难道不去找黄鼠狼算账,还要赖鸡窝不够安全不成!”
这话说得看热闹之人和我无言以对,那胖子随后又问我,是昨天入住的时候老板娘没提醒过你注意保管财务,还是本店没有张贴防盗的标语。
我哑口无言,硕大的警示语正贴在胖子的身后,昨天入住的时候我还对老板娘的提醒置若罔闻,没想到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
提着皮鞋回到了房间,我心中烦闷不已,那毡靴是阿妈亲手做的,牛皮更是阿爸从集市上花大价钱买下来的。这毡靴我十分爱惜,穿了两年还颇新,没想到刚来北京就被人一夜劫走。
自知鞋是找不回来了,心中咒骂的同时,我从行李中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物换上。在满是裂纹的镜子中照了半响,将散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随后我转身准备出门,而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
看了一眼地上破旧的皮鞋,我皱了皱眉,我并没带多余的鞋子,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要么光脚出去,要么穿上这双破旧的皮鞋。我弯腰拿起一只皮鞋,打眼往里看去,之前离得远还没什么,这一拿近我差点没把鞋扔出去,喉头蠕动,几欲将昨天晚上的牛肉面吐出来。
捏着鼻子,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几欲抬脚离去,最终还是没能迈出房门。强忍住心头的厌恶,我将双脚塞进了那双万恶的皮鞋当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双鞋到是合脚,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并非什么值得庆幸的事,若非合脚,自己的鞋也不会丢了。
迈步出屋,走了几步,总是觉得脚底下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右脚皮鞋的鞋底居然开胶了。用力踩了几脚,没什么效果,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
将行李寄存在了一楼,胖子要我五块钱的寄存费,我没好意思和他砍价,乖乖交了五块钱,然后拿着地图离开了小旅馆。
昨天老板娘圈的几个人才市场,有一个离我住的位置较近,我打算先去那里走一圈,看看情况。
坐上57路,我在虎坊桥路口东站下的车,下车以后并没像想象中那般看到人才市场的招牌,拿着地图问了几次路,往西南方向折了两次,才在一个不大的巷子里看到了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铁门上横亘一个简易的招牌,上面写着虎坊桥人才市场七个大字。
人才市场门口蹲着几个人,见我在看门上的招牌,其中一人立刻站起身,将手中的烟头撇在地下,向我走近,问道:“哥们,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