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私以为忘却
莫千鸯对着那双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还给了他：“针脚粗糙，不像是专门做活的人。”
掌灯淡淡一笑，把鞋子给放了进去。诚如她所说，里面早没师父当年的老态龙钟模样。
莫千鸯看着，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当棺椁合上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痛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起来你绝对算得上是我的姑姑。”
莫千鸯扫了他一眼，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舞台上救下她。她点了点头，就算是承认了。尽管心里还有恨，可他是哥哥唯一的徒弟，对自己也算尊重有加。
“姑姑。”掌灯第一次这么叫，确实有点儿拗口：“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说了。”
掌灯哑口无言，她这性子还真是……
“算了算了，你说吧。”
“能不能把赵一心的骨灰给我？”
莫千鸯眼睛一瞪：“赵一心，哼，以你的年龄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她打量着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你也姓赵，莫非你是……”
掌灯摆摆手：“怎么会，我只是一个孤儿。我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掌灯没吭声。以莫千鸯现在的心情，若是知道了凌萱的父母是谁，只怕会招来莫千鸯无尽恨意，接着遭到杀身之祸吧？
“是赵凌萱吧？”莫千鸯冷哼了几声：“你踏入江湖没多久，就认识潘宁嘉那么几个人，姓赵的除了你，就是她了。”
她的目光变得很冰冷，眼神儿像刚才一样充满了恨意：“她是凌莲和赵一心的孩子，是不是？”
掌灯皱起眉头，要想糊弄她，实在是太难了。
但他仍然不想见到凌萱和她厮杀的场面，于是撒了谎：“不，是单战和洪源，他们死之前拜托我的。”
莫千鸯心里的气稍稍平了一些，原来只是兄弟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复杂。
头上的阳光依然温暖，今天的天气这么的明朗，为什么一切都跟自己作对？莫千鸯突然觉得人生无望，这辈子过的是如此的郁郁。
幼儿时的愿望是什么呢？无非就是和哥哥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莫千鸯转身看着庭院的围墙，高耸的角楼，心想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她不必在大雨中奔跑，她不必睡大通铺，每天都活在恐惧与厮杀之中。
如果自己稍微软弱一些，早就和那些失败的孩子一样，埋入黄土之中，哪还能像今天这样，看到哥哥的墓碑？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的手永远都不会染上别人的血，自己的血。
掌灯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化多端：“姑姑？”
“你死心吧，单战和洪源已经死掉了，有本事你让他们从地下爬上来，亲自跟我要！”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赵一心爱的人不是你。”
莫千鸯：“掌灯，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免得落入别人之手。”
掌灯不认同地摇摇头：“如果是我，我会大大方方地退出来，成全喜欢的那个人。”一如他对潘宁嘉的做法。
莫千鸯神情怪异地看着他：“我真是不明白，叱咤江湖、轻狂放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莫千殇，怎么会教出你这样心慈手软的徒弟？”
“莫千殇是师父的过去式，他化名为谷阳之后，赢得不少盛名。我上山的时候，他已经叫做谷阳了。”
有那样一个宽厚仁慈的师父，他的心也恶不起来。
也为了师父死后安宁，他遵从师父的话，没有在墓碑上刻下真正的名字。
莫千鸯扬了扬头，盛气凌人地说道：“你死了心吧，我言尽于此。”
“姑姑！”掌灯企图跟上去，莫千鸯顿住了脚步，回头倪了他一眼：“怎么，如果我不给，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掌灯低了一下头：“不敢。”
莫千鸯猖狂地笑了好大一声，道：“我还要在这里走一走，你不会反对吧？”
“岂敢。”
这里的建造完全是师父的计划之中，他本来是想接了潘柔琦之后，就带着妹妹来这里的。谁料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倒让他这个没爹没娘的人占了便宜。
好歹也打过几次交道，掌灯心知是自己多想了，在她这里是得不到什么好的答案，倒不如先回宫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莫千鸯把整个庭院给转了一圈之后就下山了。虽然这附近都是没什么特色的山山水水，但她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莫千鸯坐在马上，任马自行行走。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个斜坡，与记忆中的那个渐渐重合了。尽管有一些改变，但仍然能认得出来。
莫千鸯当即跳下马，使着轻功飞上去。上了斜坡，就能看到最深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院子。她愣愣地朝那里走去，走着走着眼睛再度红了。
她怎么能不记得这个地方呢？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和哥哥在这里生活的。哥哥不在的时候，她不能走远，便在这附近来来回回地走。
即使几十年过去，她也还记得哪棵树下埋了她的小木人，哪棵树下放着她不用的废剪刀。
门锁泛出深黄，铁锈斑驳落地。莫千鸯潜意识里不想破坏这里的一切，翻墙跳了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遮挡住了进门的路。
室内灰尘满布，几十年未曾有人踏足，蜘蛛网到处都是，嚣张地在她眼前爬来爬去。曾经浇灌的花朵，如今只剩下空空的花盆。
天黑了，莫千鸯骑马离开了这里。本以为今晚就要露宿，或许还得饿上一晚。谁料远处竟然有灯火，行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城——渝城。
莫千鸯眯了眯眼睛，转头望着清风道谷的方向，回忆重现。
圣菡宫里，凌萱的心情这几天一直都很好，下午睡了一觉，想着到院子里走一走。初秋刚起，天气不冷不热，让人很是舒服。
门打开，院子里有一个人背对着她而站。听到开门的声响，那人转回身来，笑容淡然而和煦。
“掌灯？”凌萱快步走到他面前：“你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掌灯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有你帮我治疗内伤，我已经好很多了。”
掌灯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凌萱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此一去并不顺利？”
掌灯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本想着让莫千鸯把你爹的骨灰还给你，但现在看来，我是高看自己了。”
凌萱松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件事二十年没办成，也不差这一会儿。但是她很感动，他出去是为了自己。
“莫千鸯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跟她交过几次手，你何必白费这个力气呢？”
掌灯回房间里给她拿了一件衣服披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逐渐走到红色宫墙附近。
“凌萱，今天我告诉你吧，我师父还有个妹妹，就是莫千鸯。”掌灯扭头看了她一眼：“我师父原名叫做莫千殇，曾是江湖上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物。”
凌萱的表情有些呆滞。莫千殇成名的时候，她娘和她爹还没有遇上。
她更在意的是前面那句话，那八竿子打不着、年龄差距极大的两个人，竟然是一对兄妹？她定定地看着赵掌灯，几乎认为他是开玩笑。
“我本以为尊她为姑姑，就能让她放下心防，把你的骨灰还给你。可惜……”他有些失望地摇摇头：“爱情这个东西，还真是说不准。”
凌萱低下头，眉毛皱了起来：“她是你姑姑，我要杀她，那你……”
掌灯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凌萱，我不会让你伤害她，也不会让她伤害你。”
凌萱拂掉了他的手，难道这样还能一辈子不成？她一辈子都拿不回爹爹的骨灰，让娘在九泉之下永远无法安息？
身为人女，怎能容忍至此？“掌灯，我不想让你难做人，可是我没办法。”
赵掌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反应不大：“说起来，姑姑也是个可怜人。”他将莫千殇去接潘柔琦，无果回来之后又痛失了妹妹的事情告诉了她。
凌萱凝神听着。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姑姑如今不会是这个样子，有师父的疼爱和包容，她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女孩儿。”所以掌灯不求更多，只希望凌萱能放下上一代的仇恨，至于赵一心的骨灰，他们可以暗着拿到手。
赵凌萱的心里微微一动。她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莫千鸯的经历，让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母亲自觉体弱、命不久矣，便巴不得一夕之间将她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白日里不停地练功舞剑，中午不能有休息时间，晚上要挑灯读书练字。
除此之外，每天还要学习琴棋书画，不断有师父进进出出自己的院子。到了固定的日子，先有各位师父试她的功夫，接着母亲会亲自持剑，打得她遍体鳞伤。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凌萱快要崩溃了，哭着哀求母亲不要这样，却被母亲狠狠地推倒在地，直说如果她再流眼泪，就把她赶出圣菡宫。
凌萱害怕极了，只得吞下苦涩的眼泪。忍了几日，心中的抑郁越来越深，她觉得再不发泄出来，她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