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道路使然
萧净很淡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因此脸上少了平时的阴狠,乍一看倒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此处只有我们两个,官方性的话就不必说了。”
“教主呢?”
“还在练功房里,两个时辰没出来了。”
莫千鸯蹙了一下眉毛,问道:“教主到底在修炼什么武功,为何比他从前还用心的多?”
萧净瞟了她一眼,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他们都记得某一日教主突然回来了,虽然用了易容术,仍然遮挡不住他满面的喜色。他身旁的苏江跟他一路同行,亦是一身的精神充沛。
面对属下疑问的目光,林衔玉显山不露水,命所有人退下。之后,他很快出来了,对大家来说他没有任何异样。
苏江却是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恭喜教主,恢复原貌!”
萧净和莫千鸯当时便愣住了,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去观察教主,察觉出那脸似乎并没有用易容术——那原本就是他的脸。
教主满脸伤疤的样子,其实大家都见过,于是一下子懵掉了。
“本座服用了冰魄珠,那果然是世上少有的奇物。”林衔玉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脸:“从此本座再不用借助易容术和药物,方能出门见人。”
萧净拱拱手:“敢问教主,冰魄珠从何而来?”
林衔玉轻哼了一声,道:“起初目标并没有寻错,冰魄珠是潘家的传家之宝,只是谁都没想到,潘海把冰魄珠放在了别处,是以搜遍了整个潘家,都没有看到冰魄珠的一丝踪影。”
伤疤尽去、恢复容貌,这让他无比开心,索性满足了属下们的好奇:“二十年前,潘海把冰魄珠交给了谷阳,谷阳将其放在朱家堡的乾地陵下,难怪多年遍寻不着。”
听到谷阳的名字,莫千鸯愣了愣,这件事与哥哥有关?想到哥哥与潘家的关系,她懂得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是赵掌灯真傻,潘宁嘉更傻,因为传家之宝而满门被灭、只剩下她一个人,而这个傻子却在最后,亲手将传家之宝奉于仇人之手。
萧净道:“恭喜教主。”
莫千鸯连忙也跟了一句恭喜。
在教内,林衔玉其实很少露出笑容,所以当他露出更大的笑容时,属下们都有些惊呆。他说道:“接下来,本座将闭关修炼,教中事务依例全交给萧长老来打理,莫长老从旁辅助。”
具体的事情,萧净、莫千鸯两个人都不知道,只是从苏江那里隐约得知,教主得到一本旷世的武功秘籍,一旦修炼成功,必将打遍天下无敌手。
两人都觉得有些稀奇,想想教主小时候简直倒霉到了南天门,说运气来袭的时候,不但恢复了容貌,还得到武功秘籍……他终于转运了吗?
萧净突然摇了一下头,莫千鸯疑惑地看着他。
萧净道:“其实有件事,我也不知是否该说。”
莫千鸯最讨厌这种明明想说,却又非要卖关子的方式,不耐烦地撇过头去:“爱说不说。”
看了一眼门外,雪越下越大,护卫知道二人在此小聚,没人敢过来打扰他们。萧净的脑袋微微凑近了,道:“前两天我去见教主,他好像吐血了。”
“怎么会?”莫千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他受伤了?”
萧净摆手:“怎么可能受伤,他连门都没出过,更何况以他的武功,谁能轻易把他打伤?”
“那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萧净也有些郁闷:“我也觉得奇怪呢,假装无意地问苏江和秦彦,教主这段日子都在干什么,他们回答说,教主基本上昼夜都在练功。你说,是不是心急如焚、走火入魔了?”
莫千鸯迟疑地点了一下头,语速有些缓慢:“这倒有可能。”
但她也有别的猜测:“关于那本所谓的武功秘籍,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确定它本身没有问题吗?”
“谁知道,教主一脸得到宝的表情,只怕我们多嘴问一句,他便会怀疑我们有觊觎之心,为了自个的性命,还是闭紧嘴巴的好。”
莫千鸯轻笑一声,觉得有趣:“萧长老,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是个惜命之人。”
萧净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幽幽地说道:“正邪不两立,武林盟如今正在壮大,而我们天绝教却不断受其打压,谁也无法预料最后赢家者谁。有句话,我早想跟莫长老说了。”
见他带着正经,莫千鸯也正经地回答:“请萧长老说吧。”
照例是看了看门外,萧净说道:“如果天绝教面临灭顶之灾,我希望莫长老能放弃抵抗,提前自保。”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教主在此,萧净非死即残。因而莫千鸯十足地愣住了:“萧长老,你为何要这样说?”
“因为对莫长老,我始终怀着一股愧疚。”萧净目光怅然地望着外面的白色天光:“莫长老,你还记得把你带进天绝教的那个人吗?”
莫千鸯点点头,怎么可能忘记,从那里开始,自己的人生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是我爹。”
莫千鸯凝住了。小时接受训练时,她和萧净是竞争对手,做了长老后成为伙伴,暗地里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可今天听到这句话,她不知是恨,还是无感。
萧净回忆道:“你来之后,是和我们一起住在大通铺的。”他们那一阶段的人年龄不大,因此不分男女住在一起。
“你醒来后我听到你说,你要去找你哥哥。我便知道你不是孤儿。”
萧净深深地看着她:“假如我爹没有把你带回来,你本该像个普通女子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仍然孤家寡人、终日与鲜血杀戮为伴。”
莫千鸯没说话,她以为那些事情没有人记得了。
“是我爹把你带回来,才害你一生不快乐的。对比我无法改变,所以只希望最后你能好好地活着。或者离开了天绝教、没有原来的身份,你才能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
幸福,那是什么东西?莫千鸯摇头,她现在是真的感觉不到了,也可以说从和哥哥分开,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良久,她问:“那你呢?”
萧净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道:“我爹已为天绝教捐躯,我自然也是一样的结局。”
莫千鸯看着他,觉得虽然两个人一起长大,她却是一点儿都不了解眼前的人。还以为他从没有自己的思想,只知道为天绝教效命效命再效命。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些许事。
外面白雪簌簌地下着,屋内两人都没有发觉,有人使着轻功踏着树枝而来,飘然落在窗外,未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那穿着黑金色华服、头戴白玉冠的人,正是教主林衔玉。
莫千鸯并不想陷入这种愁思情绪,故意打趣道:“萧长老,你今日可是有些像女儿家,多愁善感。”
“呵呵,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来,多的我措手不及、应接不暇,难免会想到许多东西。不知怎的,竟然有种悲哀。”
没能成功地转变气氛,莫千鸯默然了,只能静静地等待他说下去。
萧净仰头灌下一杯酒,酒水热过头、烫到了舌头,刺激的眼眶里含了些泪光。心一热,他说道:“这天绝教内,竟好像没一个人是开心的。”
莫千鸯摇摇头。开心,与他们从来就很远啊。
“萧长老,你喝多了,我让你把你送回房间吧?”今天他的话太多了,且句句冒死,真不担心教主突然驾到吗?
萧净却固执地趴到了桌子上,眼里确实有了醉意:“莫长老,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从上至下,从教主到最普通的护卫,你说哪一个开心了?”
莫千鸯楞了一下,发怔一般地看着他。
萧净的话断断续续,但仍然能让人分清楚。他提到了死去的赵一心和蒙羽,甚至连天绝教上一代的人都提到了。
若是平常冷静理智的他,定然不会当着莫千鸯的面儿提到赵一心的名字,那就是当面揭人伤疤。
但,他喝醉了。
难免有些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林衔玉站在窗外,任雪花将头发、肩膀渐渐覆盖。他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莫长老,”萧净抓住她的手,双眼迷蒙:“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旦时机不对,就离开这里吧。”
莫千鸯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萧长老,我是不会走的,别说武林盟的人不会放过我这个女魔头,天绝教也始终是我长大的地方。”
刚一抬头,雪花落入了眼里,林衔玉条件反射地眨了两下眼睛,雪花已化作水,莹润了眼眸。
他扭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照着来时的路、使着轻功离去。回到房间里,苏江和秦彦一个在打扫,一个在整理东西。林衔玉冷冷道:“都出去!”
他突然发怒,谁都不敢多嘴,立刻出去并关上门。
林衔玉走到桌子前,拉开最右边的抽屉,从书册底下翻出一个泛黄的白色信封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打开。
上面寥寥几句话,写的却是他的命格。
算命先生说他命硬,且是极凶之命,六亲缘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