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下)
由于西院所有人共聚在酒楼大堂,一夜无事,章迩在天明时便带领侍卫们将若翾、贾镖师和丁富的尸身运送往郡丞府。因着天已放亮,众人心间的阴霾也暂时散去,绷紧的情绪亦渐渐放松,便都回到了各自房间补眠。再加上留凤楼连日均未开张,东院之人有心避嫌,即使无事可做,也很少进入西院,偌大的院落此间一反平常,甚是平静。
约莫巳时左右,在这种安谧的境况下,婵儿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不意一黑衣人自南窗翻入房中,蹑手蹑脚地朝床边靠近了过来,手持一把尖巧的匕(分隔符)首,对准婵儿的脖颈便要刺下去。正在此时,两道人影出其不意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其中一道青色身影一脚将黑衣人手中的匕(分隔符)首踢飞,另一道白色身影则出招攻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没想到有人躲藏在房间内,面对白色身影凌厉的攻势,一时间只剩下招架之力。
“你没事吧?”青色身影弯身将婵儿扶起,问道。
“没事,我知道你们在,很放心。”婵儿对青色身影笑了笑,随即看向打斗中的两人。
不用说,这青色身影和白色身影两人便是曲瀚殇和辛谱谱。
“果然有人担心你想起丁富说的暗语,使得他们一方秘密被揭破,而急于杀掉你灭口,殊不知这不仅是我和你设下的圈套,而且辛谱谱也自发来保护你。”曲瀚殇说到这里,看了婵儿一眼,“辛谱谱对你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啊。”
“辛公子也不过是想找出加害几人的凶手罢了。”婵儿面对曲瀚殇的视线,只是浅笑了一下,便把目光重新投向辛谱谱和黑衣人,不再开口。
不多时,听到动静的南影、歌女、花四娘、卫光潜几乎同时赶来,住在迩的声音从院落中传来,说话间人已走到了南影、花四娘等人的身后。
“章总捕怎会在此?”歌女回过头看见章迩,不由吃惊道。
“若是我仍留在这儿,齐老板自当心存顾虑。”章迩边说边把目光移向齐樱,“只是没想到章某才离开不出一个时辰,齐老板便按耐不住对月姑娘出手。”
“你们是串通好的。”齐樱的视线一一扫过章迩、辛谱谱和曲瀚殇,沉声道。
“若翾已遭毒手,我不会让同样的一幕再在我眼前上演。”曲瀚殇冷冷看着齐樱,说道。
“我承认,我和丁富之间是有交易关系,但是若翾从十二三岁便跟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她为亲妹妹一般,怎么可能出手伤她。”
“也许你不曾杀害若翾姑娘,但丁富和你有着不可告人的利害关系,你对他下手不是没有可能。他也是死在这样一把匕(分隔符)首之下,你忘了么?”章迩又道。
“这把匕(分隔符)首仵作早已查验过,与丁富的伤口形状并不符。再说,且不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不是,可是我和他交易还没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要他的命。”
“不知你和他之间有着怎样的交易?”
“……实不相瞒,这留凤楼除了表面上是一座酒楼,私下里还做替人消灾的生意,丁富便是我们一位老主顾介绍过来的。不过我和丁老爷还未来得及谈起这件交易,我只知道有人要杀他,他此番来留凤楼是想出钱请我们保他的命。”
“恕在下直言,齐老板的功夫似乎还不如丁富。”南影开口道。
“或是方才齐老板并未全力应战。”辛谱谱也说道。
“我能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齐樱轻笑了一下,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情令人再不愿怀疑。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何需对月儿下手?”曲瀚殇定了定心神,追问道。
“若是她早些把暗语说出来,我也许来得及救丁老爷一命,便不会损失一大笔财富。不过我只是一时气恼,人命与金钱孰轻孰重我还能分得清,即使辛二局主不阻拦,我也不会真的对月姑娘怎么样。”
“贾镖师被杀一事,齐老板又怎么说?”章迩问道。
“我并不知情。”齐樱眼中一片无辜,怔愣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我曾看见卫先生对已死的贾镖师敬香,却不知先生是出于何故?”
“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其实镖箱内那封劫镖信正是我放进去的。”卫光潜坦承道。
“卫先生属意萧老爷嫁女的嫁妆?”辛谱谱眼里闪过一丝讶色。
“我想要的只有这个而已。”卫光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水晶镯。
“这是……”褚敬衷神色有些许激动。
“不错,这便是嫁妆中的一件物件。丁富的眼光确实毒辣,镖箱内每一样物品都是仿制品,这水晶镯虽真是由水晶打造,却也是一件残次品,与其余物件一样不值什么钱财。”
“难道这便是卫先生先前提过的丢失之物?”章迩询问道。
“这原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不想多年前被个小孩子窃取,后几经转手落入了萧老爷手中。我无意中听闻这是萧家小姐随嫁的饰物,便循迹而来,希望找着机会把水晶镯收回。”
“为了这支水晶镯,不惜伤人性命么?”褚敬衷语气略显不善。
“这么说,前日夜里盗取嫁妆的是卫先生。”辛谱谱的神情比褚敬衷镇定许多,隐隐感觉卫光潜行事另有内情,便用目光示意其说下去。
“我到贾镖师和季镖师房间的时候,贾镖师在打瞌睡,我不想惊动任何人,于是用内力点了季镖师的穴,取走水晶镯,放入了一件黄金打造的牡丹以替代,这过程中贾镖师并未醒来。然而我没料到的是,在同一晚还有迩看向辛谱谱,问道。
“若非我今日突然试探,还没有人知道夫人通晓武功,夫人刻意隐瞒,不得不让辛某怀疑。”
“我也觉得夫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淡漠于世。”褚敬衷忽而插口道。
“敬衷,你发现了什么?”辛谱谱闻言,看向褚敬衷。
“前日下午,在酒楼大堂之内,夫人曾借捡拾丝帕之机和王公子……暗中传情。”褚敬衷皱了皱眉,才慢慢说道。
“褚兄弟是否看花了眼?说在下与人暗中传情还好,可是诋毁夫人的清誉却不太好吧。”曲瀚殇坦荡自若地笑了笑,仿佛此事真没有发生过一般,说道。
“可是……”褚敬衷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一幕,似乎确实看得不够真切,不由有些不肯定了。
“辛公子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么?你可想过污蔑一个女子的清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花四娘见状,不失时机地在眼眶中盈起了泪水。
“刚才敬衷言语间得罪了夫人,辛某代他向夫人赔罪。”辛谱谱说着,对花四娘躬身一礼以示歉意,而后又道,“只是夫人似乎还欠在下一个解释。”
“解释是吗?好啊,我给你。”花四娘说话间,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丁富是我的杀夫仇人,此仇不共戴天,焉有不报之理。正因如此我才一路追踪丁富来到了留凤楼,想在我夫君的家乡杀掉这个杀了他的仇人,在埋葬夫君骨灰之时把他带去坟前祭拜。不想总捕在旁而没能下手,丁富就被其他人杀了。”
“那么我那夜遇着夫人的时候,夫人才和丁富交过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丁富只道他要暗杀袁公子,却没想过我也在旁边等待对他出手的时机。不过我快得手之时,竟有个黑衣人出来干涉,现在想来大概便是齐樱了。”花四娘说着,向齐樱暼去,“却不知她那么晚黑衣打扮出现在西墙外,是有什么打算。”
“我原是想趁夜打探一番,看看谁有可能是要刺杀丁老爷的人,没想到这么巧便碰上了夫人与丁老爷打斗的场面。”
“是吗?我还以为齐老板是藏在暗处的劫镖人呢。”
“镖箱里的嫁妆应该有许多件,齐樱自问做不到怀揣着那么多物件还能和夫人过招自如。”
“两位都不要争了。”章迩对花四娘和齐樱的唇枪舌战颇感无奈,于是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章某这便带人再搜查一番,看能否查出被盗之物所在。”
等一众侍卫从郡丞府返回,章迩果真率侍卫们又将各个房间搜查一遍,其中齐樱的房间搜查得更是仔细,几乎只差掘地三尺了。
齐樱、曲瀚殇、南影、辛谱谱等人都来到迩带侍卫们在齐樱的房间大肆搜索,立身于南厢前的辛谱谱眼见众人仍是无所收获,便看向身旁的花四娘说道:
“墙壁试过了,地面也试过了,看来并无暗格和密道之类贮存东西的地方。案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齐樱也不能完全洗脱嫌疑。”花四娘看着北厢房间外齐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夫人似乎对齐老板成见很深?”
“没人能阻拦我复仇。”
“不管怎么说,丁富终究已死,夫人也该放下仇恨,还内心一份自在和自由了。”
“辛公子好像在用哄劝小孩的语气来哄我。”花四娘收回目光,看向辛谱谱。
“虽说夫人已成婚为人妻,但年纪却要略轻于辛某,辛某劝慰夫人几句,只是有感而发。”
“有何感?”
“太过执着于仇恨,只会迷失自己,也可能伤害身边的人。”
“听你所言,你好像有过这样的体会?”
“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从前的我。”辛谱谱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洒脱如辛二局主,也曾被仇恨困扰么?”
“是义父在仇恨边缘把我拯救回来,没有义父,便没有如今的我。”
“可是我和你不同,即使我陷入仇恨不能自拔,也没有什么人会被我连累而受到伤害。”
“你自己呢?难道你所承受的痛苦都不计算在内么?”
“我不觉得痛苦,即使痛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至少这一刻,你身边有我。”辛谱谱直视花四娘,真挚说道。
“……我不需要。”花四娘目光中闪过一抹感伤,丢下这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花四娘轻轻捧起放在床角的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
“今天有一个人对我说的话,竟和你曾说过的一模一样,‘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吗?可是我曾那样信赖你,你却撇下我而去,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能像你一样爱护我……”
花四娘内心一阵刺痛,不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