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一】
“上仙慎言！”我打断他，不耐烦道：“我八姐往日里同上仙如何那都是过去了，现如今她好得很，还请上不要辱没了她的名声！”
大约是我色俱这声厉的模样叫他镇住了，霂和终究是没有再和我多话，转身边走了。他一转身，我浑身就软下来。
要命，我本也不是惯做那严厉的模样。能撑得一回已是了不起，他若继续纠缠只怕我少不得要破功。
其实我也不是不可怜他。他心里未必没有我八姐，只是九重天上天君亲自下的旨意他到底也是没那胆量敢不从。他娶了公主了地位水涨船高，比起和八姐那一点子微茫的爱情来着实是赚了。
可他每回提起八姐时那种情深意重的眼神却不是能够假装的。
大抵我是最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的男子的。连自己爱的人都护不住，还能指望他做别的？也是真心替八姐伤心，神仙动心不容易，这也是她的一桩孽缘。
被他这么一搅合我连散步的心思都没有了。当下就折回去睡大觉了。这一觉便就睡到了月上梢头，起来的时候门口放着个托盘。
“辰日天尊座下的弟子倒是极为懂规矩，还有酒喝！”我对素斋是没甚兴趣的，不过这些个上仙上神的府邸里自家酿的酒都是很有味道。
那壶也不大，我掀开盖子，一股清香飘了出来。冷冽的酒气里还带着一点梅花香，在这寂冷的夜里飘得格外远。
在西海的时候父君管的严，看不惯女孩子家家的喝酒。就只有八姐敢明目张胆的在她闺房里喝，当然父君知道后少不了要打一顿。我是没那个胆子，却也忍不住不喝，所以每回偷去凡界的时候要喝几口过过瘾。
凡界的酒自然是不能和辰日天尊这儿的比，纵然是少了些我也很心满意足的。我想把凤起捞起来同我一起喝，又怕他全喝完了不给我留。最后还是抱着壶飞身上了屋顶，月明星稀，冷风连连，这场景其实不太适合喝酒的。
因为太凄凉了啊！
但很快我就不说话了。因为那房顶中央上不就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面容我倒是没瞧清。不过依着那衣服款式，以及她站着的姿势，我倒是能认出来。
今日里果然不利出行。那人偏就是灵宝天尊座下的唯一女徒弟，我那英年早逝四哥曾定下婚约的兰亭上仙。
她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好躲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四嫂。”
兰亭心里多少是怨恨我的。不过却从来没有对我视而不见，她的五官在清冷的月色下益发显得出尘，“我与你四哥未曾成婚，这声四嫂我当不得。”
光是这一点便叫我难受不已，我摇摇头，“在碧落心里，你已经四哥的妻。便是旁人不承认，我也是要喊你一声四嫂的。”
她眨眨眼睛，然后转过头去，“你身上的伤养的怎样了？当年我被师尊带回去也是浑浑噩噩的，这么些年也没能看看你。”
她便是恨着我在心里诅咒我也是应该的。我叹着气在她身边坐下，也是我造的孽，若不是我，她与四哥何至于阴阳相隔。
沉水渊那样的地方上古时期就有了，进一个死一个。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胆子单枪匹马的就闯进去，赔尽了自己一身修为不说还累的四哥灰飞烟灭。
人家情投意合，却到底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累的情深缘浅。
“四嫂，我对不住你！”我包了一包泪，觉得自己委实脓包了些，“当初四哥若不救我，也不至于这样。”
“他做人做事向来都是先想着别人，然后才是自己。你是他嫡亲的妹子，即便为你死了他也是愿意的。”兰亭声音哽塞，800年过去了，她依旧没能走出这场伤情。
她走遍了曾与他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想着有朝一日他还能在笑着出现在眼前。师尊一巴掌拍下来，痛心疾首道：“衡涗死了！你若再不珍惜自己，他要怎么安心？”
“他要真的安心，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了！”这800年她哪一日不是过的生不如死。
我眼泪一直往下掉。八姐说四哥从前待我极好，我那时候少不更事总要惹出祸端。父君便要收拾我，四哥回回护着我。
可我却把他给害死了！
兰亭回过头，看我涟水涟漪的模样也触景伤情，跟着哭，“我心里怨你，可更恨你四哥。他替旁人都想过，唯独忘了我。我是他什么人，他说走就走，可曾想过我又该如何？”
那一壶酒被我和兰亭喝了精光，我们两个并在一起在屋顶上一觉睡到天亮。我醒来的时候兰亭已经不在了，大约是先回去了。我捂着要炸开的头慢慢坐起来，听见凤起的声音，“睡得可好？”
抬头一看，那厮翘着二郎腿在对面一棵树上坐的好好。我晃了晃头，不予理睬。白天里阳光极好，凤起还是那一身红衣，靠在树干对我勾起唇角。
就那么一点弧度，我看的整个人发懵。浑身的血都齐齐上涌，他笑的更欢乐，竟伸出一只手，“碧落，来。”
我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傻乎乎的就伸出手，慢慢的朝那个方向挪过去。片刻后身下一空，小风呼呼的吹，我才惊醒过来。
“啊！”却是来不及了，我狠狠的砸到地上扬起层层尘土。凤起在树上哈哈大笑，笑声之大，树干都轻微晃动。
我吃了一嘴的土，抬起头来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凤起，你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男神！”凤起纵身一跃轻松跳下来，红色衣袖在我面前拂过，我沉痛的闭上眼。
天上底下再找不出比这只凤凰还要自恋的了！
待我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凤起已经在边上的葡萄藤上摘了一大串葡萄开始吃。我一晚上没吃东西也觉得饿了，舔着嘴唇上前讨要。
“你自己没手吗？”凤起仗着比我高轻松就举高了手，叫我够不着。
我瞪他一眼，“忒小气了！”撩了袖子管准备自己去摘。
手刚够到葡萄藤身边就插进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西海的规矩真是大！原来不问自取的本事是遗传的，姐姐欢喜抢人家夫君，妹妹欢喜偷葡萄！”
我收回手，侧头一看，果然瞧见那个满头插得珠光宝气的女子。身上那裙子上绣满了牡丹花，那姑娘姿容也不差，反倒是极好，可就是叫人欢喜不起来。
“许久未见，公主颠倒黑白的本事也越发精进了！”我索性也不摘了，靠着藤架似笑非笑。
自雪魄幻境一别我已是许久未曾见到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了。
华菱果然气急败坏，“你个臭阿九！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信不信我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我耸耸肩，和凤起互相对视一眼表示这话实在没什么攻击力。其实说来我也算是和华菱有些亲戚关系的，哦不，应该是我们西海同九重天上天君一家都有亲戚关系。
九重天上那一家是为天龙，西海则是海龙，都是上古遗落下的少有神族后裔。虽是天君统领了这四海八荒，我父君的身份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她贵为公主，我也是个公主，并没有谁比谁高贵。
“你就跟你八姐一样！都是贱人！”
我立马站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华菱你再敢诋毁我八姐一句，我纵然如今修为不及你，便是拼着灰飞烟灭也要拖着你！”
华菱是个欺善怕恶的主，见我动了真格果然就没有先前那么盛气凌人了。我最是护短，况且八姐与我感情又好，再是见不得有人诋毁她，哪怕是天族公主也不行！
“你说你昨日里是不是见过霂和了！我就知道，你们西海就是不死心！他都已经娶了我，芙绱还是要缠着他！”华菱嚎啕大哭，哭的我头都疼。
凤起这会已经把一串葡萄吃完了，过来拽我的袖管擦嘴，我一挥手把他轰出去多远。不耐烦的冲华菱道：“你少在那儿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人！我八姐恨不得千八百年都没见过那负心汉了！你自己当初要死要活的抢了人未婚夫要嫁，现今反过来说不好，你能怨谁！”
“就怨你！怨你们西海！怨你八姐！”华菱哭声越来越大，我听得心里烦不胜烦，直接吼了一声，“别哭了！”
她一惊果然止住了哭声，我恨的要命，“要哭回家哭去！我也不是你阿爹阿娘，在我跟前哭有个屁用！”
“你给我等着！”华菱很快反应过来，擦擦眼泪掉头就走，看样子是要回去搬救兵。
凤起摇摇头，“天上那几位也不像她这样啊！我千把年前还曾见过他哥哥一面，天上地下也没得那样出色的。”
我自然也是想不通岚晔为何会有这样一位亲妹子，真不是天后娘娘半路抱错了？
只晓得那一日华菱回去后同霂和大吵一架一个人气呼呼的连寿宴也没参加就走了。我和凤起待到宴席结束后才打道回府，到了翠微山头便暂时分开，“我先回去一趟，同我父君说一声，你且好酒好菜的备好。”
凤起背过身摇摇手，显然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转身另驾云头要回西海，行到半路的时候听得一声雷声。我心里寻思这该是那个神仙历劫了罢，结果还未想透彻一道雷愣生生朝着我云头劈下来。
我反应极快慌忙朝边上一滚，饶是这样云头也往下降了降。我火冒三丈刚要抬头瞧瞧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结果华菱就站在我上头眼里尽是挑衅的笑。
我头疼的厉害，只后悔着为甚那日不在葡萄架下与她同归于尽，这孩子不过小我100多年，个性上连个娃娃都不如。
死会记恨，若是不幸招惹了她，她非得在心上记上个千千万万年。
“让你欺负我！看我不劈死你！”她一扬手，眼看又一道雷要劈下。我心里那个恨啊，想着今日索性把她也弄死算了。
然而华菱还未来得及动手，一个淡漠声音便在她身后响起，“华菱，不得无礼。”
我大松一口气，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岚晔自她身后缓缓出来，华菱噘着嘴不甘心的放下手，“大哥，就是她欺负我！”
嘿！当真寻了一个帮手来！
岚晔轻睇她一眼，她便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了。只听得岚晔道：“你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成日里就会喊打喊杀，父君是怎么教你的？哪里像个公主的样子！”
我一听乐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华菱公主在我面前狠的不的了，到了岚晔跟前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