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成灰【三】
“我对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他在我身后，我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可是你要我说什么呢？慕容厉，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十年之前你爱的那个姑娘。你会不会相信我？
我深呼吸，思忖良久，然后转身，“慕容厉，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那一夜在黄泉殿。”
他站在原地，双眸中全是迷惑。我知道他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出我是谁，所以当然不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算了，再跑一场吧！”我率先上马，“咱们比赛，谁先跑回马厩谁就赢了。”
他座下的马儿名唤闪电，跟着他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却不容小觑，这匹马据说是鼎鼎有名的汗血宝马，当年先皇甚是宠爱他，特地命人去西域送了来。这么些年过去，闪电宝刀未老，未必会输给我。
起先我还在他前头，没用多久他就追上来了。我侧头看见他的脸，真是好看！他一直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连凤起也比不上，他是我爱的人，是我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去伤害的人。
我痴迷的看着他，“慕容厉，你十年之前对我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风声太大，他只看见我动嘴却并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我笑着摇摇头，扬手抽马鞭又加快了速度，大声喊：“若你赢了我，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自然是他赢了我，不过好在我输得也不是特别惨。从马上下来的时候我浑身都热血沸腾，汗水淋漓，大口喘着气，“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是让着女儿家的吗？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他气不喘，面色如常，想来是早就习惯了，“这算什么？从前我打仗哪里还能怠慢分毫，速度自然越快越好！”
他也不是顺顺利利就登基的。听闻宫里的老人说十年之前他曾犯下大错惹怒了先帝，而后就被先帝打发到前线，偏偏叫他拿命换来了大把军功。
“回去吧！”慕容厉唤来马夫将闪电和白云牵回去，“你不是想泡温泉，我们用完晚膳就过去。”
晚膳是在湖中亭用的。虽是湖中，但亭子四面都用厚实的貂皮护的严严实实，四个角落也都放着火炉，人坐在里面只觉得热不觉得冷。慕容厉的别庄一直有个小型的猎场，先头就有人送来了一头獐子。那獐子肉质肥美，特别是烤着吃味道更好。
我也不讲究坐姿，随意瘫在一边看着紫苏给我的肉上涂满蜂蜜。肉香夹杂这甜腻的香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我口水都恨不得掉下，“好了没有？馋死我了！”
慕容厉先将他碗里的夹给我，“怎么馋成这样？中午没吃？”
“中午吃的和晚上吃的能一样吗？”我没好气的瞪他，然后迫不及待的把肉放进嘴里。虽说还有些烫嘴，但味道实在鲜美，我眯着双眼回味无穷，“太好吃的！比宫里的好吃一百倍！”
虽说我是神仙，不吃东西也不要紧。但禁不住我嘴馋，看到好吃的管不住，紫苏那边也烤好了，我不断催促她，“你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愧是姑娘家，动手能力就是比小太监强。肉烤的不焦不老，还非常鲜美，简直好吃的要咬舌头了！
光我一个人就吃了一整条獐子腿，最后站都站不起来，趴在地上直叫唤。慕容厉看着我无奈的直摇头，“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知道有多好吃吗？”我简直对自己深恶痛绝，我堂堂一个女娲族神女竟然会吃的撑到爬不起来。
“上来吧！”我吓了一跳，慕容厉居然蹲在我面前，“炉子里火气太重，你吃了獐子肉本就上火，回头不舒服。”
见我还愣着，他虎着脸敲我的头，“不是爬不起来吗？”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慢慢往他背上爬，他的背一如既往的宽阔，趴上去很温暖，很安心。
“慕容厉，倘若能一直这样到永远该多好。”我贴着他的侧脸，“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呢？十年之前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他背着我从亭子一直慢慢走到对面，“人都会变的。十年之前，你到底在哪里见过我？”
我别过脸，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弯月其实比圆月好看，但世人都喜欢圆月，因为代表团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多好的词。可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我跟他身上，那是我所期翼的，找一处无人的山洼，有一个茅草屋。有我深爱的他，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白首到老。
只是，从今往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有冰凉的东西细细的落在我眼睫上，我仰头看了一眼，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下雪了。不大，但细细密密的洒下来，十分漂亮、我伸出手，雪粒子砸到手心就融化了。
竟然下雪了。我拍拍慕容厉，让他放我下来，“慕容厉，我们去梅园看看吧！”
白日里我还遗憾不能下雪，大约是老天听见我的祷告，到了夜里竟然开始下下雪了。借着边上的宫灯我看见枝桠上的花骨朵上都沾染了雪粒子，还有几朵已经开了。我凑上去，黄梅香气宜人，“真香！”
慕容厉却走到另一处折下一支红梅，他走到我面前，将那支红梅别到我发间。我转了个圈，“好看吗？”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这是认识以来他头一次夸我，我听了很开心。
可是，既然我漂亮，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那为何你只是对黄泉殿真正的主人念念不忘？男人不都是见色起意的吗？为什么你不肯喜欢我呢？”
慕容厉走开点，凑上去嗅了嗅黄梅，“其实她最喜欢的不是梅花，而是梨花。我曾答应过要为她种一片梨园，等到花开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去。可是她走后，我就再也不喜欢梨花了。”
“为什么？”
他扯扯嘴角，“梨花，兆头不好。”
我又想起那支花签。幽幽的叹了口气，“慕容厉，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
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跳过舞。哪怕他还是九重天上的太子岚晔的时候，我也没有跳过。这支舞是很多年前我在凡界看到一个青楼女子跳的，那女子很是貌美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委身红尘，只是她心里是不甘愿的。
当时我打扮成男子模样点了她作陪，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她原是官家千金，父亲获罪，全家跟着一起倒霉。她从千金小姐变成下九流的官妓，原先她也是有未婚夫的，可是后来未婚夫就娶了别人。
她第一次接客的时候很不情愿，我心有不忍，提出要替她赎身的提议。她笑着摇摇头，她是官妓，没有官家放行永远不可坑脱离贱籍。况且，她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临走前她为我跳了这支舞，红衣黑发，美得惊心动魄。
那姑娘告诉我这支舞叫情殇。
一念所起，不知所终。哪里而来，何处而归？我看得清楚，她眼角有泪。怎么会不遗憾呢？不过只差一步，就能共约白头，只是从此之后天涯路远，再不能相望。
慕容厉，我就是碧落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就是认不出我？我拽下披风轻松转了个圈，地上薄薄的积雪扬起，我舞动双手，脚步轻移。
那支舞我只看了一遍，可我就是牢牢记住了。大概是那女子的眼神太过凄惶，看的叫人不忍心。我一直在想倘若真的爱，怎么就不能不顾一切了？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只要能早一起，什么都是值得的。
原来不是，总有东西是无可逃避的。比如，我是上古女娲族神女，我肩负使命，不管去了哪里都逃不开这宿命。
他是未来的天君，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二者只能选择其一。
那样痛苦的抉择，我怎么舍得让他来？
雪越来越大，我的眼帘都渐渐蒙上了一层霜。抬腿跳跃的时候我看见月色下雪花洋洋洒洒的飞扬，好像那一日，我同他在这片梅园里打雪仗。他笑的像个孩子，摈弃所有的困扰，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可怜。
至少我们有过回忆，别庄的每一处都曾留下我同他在一起的证据。我知道的，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曲舞毕，最后一步踏出的时候我滑了一跤，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慕容厉适时出现揽着我的腰，将我捞起来，我半躺在他怀里，睁着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十年之前，慕容厉，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对我说要带我回家。”
“你…”
“我以为你一眼就能认出我的。大约这就是报应，我将你遗忘了整整八百年，如今你认不出我。可是没关系，我不怪你，对不起，这一世终究还是不能陪你到白头。慕容厉，你是我爱的人，从头到尾，从一而终，你一直都是。”我站起来抓住他的袖子，身子压过去。
漫天白雪中我的唇盖在他唇上，尝到一点雪的冰冷。我改为同他十指紧扣，一吻过后贴在他耳边，“上穷碧落下黄泉，慕容厉，我是你一直在等的碧落。”
他睁大双眼，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我一挥袖子，他便缓缓闭上双眼，我扶住他，目光眷恋不舍，“这一次，我来替你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