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死
黎乔发现自己能看见未来的事。
那样的“看”,并不清晰,更像是一种直觉一样的东西,然后画面在自己脑海里蹁跹,最后定格在某一幕。
黎乔初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失眠的后遗,直到那些画面最后都一一应验,黎乔才想到,或许,那画面所展示的,是未来。
就好像先前向晚起身去拿簪子来,黎乔看着她在梳妆柜里翻检,脑中呈现的是先前沈慕送过来的梅英采胜簪,然后拿来一看,果真是;又好比前几****去给老夫人请安,看到老夫人额头上的一团黑气,隐晦地提醒她近日要多注意身体,但不过几日,向晚便来同她道,老夫人今日感染了风寒,身子十分不恰当。
黎乔带着向晚去老夫人那儿看了看,又带了补品过去,老夫人笑她小题大做,黎乔只是淡淡笑,让老夫人好好将养,勿要劳心劳力。老夫人笑着应了。
但实则老夫人并不知道,黎乔当日去请安的时候,脑中画面纷纷,最后定格住的,是老夫人死后的灵堂。
彼时沈家破败,连灵堂都残破的不像话,丫鬟小厮们早就偷了东西逃了,只有向晚陪着黎乔,伺候着老夫人沐浴换了寿衣。
沈慕并没有出现,直到法,尤其是黎乔父亲过世以后,连家中的人也弃乎礼乐不顾。黎家家道中落,逐渐破败,黎乔的舅姑奶奶不甘心过苦日子,于是在朝中逡巡,最终将目标定向了颇爱美色的沈慕。彼时沈慕还在西北,连殷修都还没有入京统领大权。西北偏远苦寒,舅姑奶奶却眼眨也不眨地将黎乔送了出去,只因沈慕许诺了五千两黄金的聘礼。
这与卖女又有何异?
向晚知黎乔心里苦,虽然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但是对沈慕的排斥向晚都看在眼里。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大雍的国度里,女子除了嫁一个好夫婿,生一个好儿子,管理一座好府邸,还有别的事可以做么?还有别的事会为别人认可么?
向晚伏低下头。
“夫人,文臣死谏,向晚虽非文臣,却也想死谏一回,望夫人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事情早已成了定局,夫人的反抗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让老爷(黎父)重新活过来,还不如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请夫人三思——”
黎乔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叹了一口气,“你起来罢。——去问问家主什么时候从宫里回来。”
向晚高兴地站起身,一边抹泪一边笑,“是,婢子这就去!”
一阵风似的跑了。
晚上的时候沈慕来了,满身的酒气,神情却似乎还清醒。但是进了屋就一股脑儿地躺上了床,黎乔在旁边轻声唤了两声,沈慕没睁眼,却伸手把黎乔的手握住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黎乔对他半醒不醒的状态有些无奈,让向晚去打了热水拿了帕子来,拿帕子给他擦脸。
沈慕伸手勾住她腰带的绦络,绕着手指头缠了几圈,“今儿叫爷来是什么事?”
“我今儿见了聂姑娘了。”
沈慕没睁眼,“嗯”了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也害羞,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爷是怎么遇见她的?”
帕子顺着沈慕发际下来,黎乔才发现沈慕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看着她。黎乔有些心虚,轻轻地唤了声:“爷?”
沈慕的手转了个弯儿,揽住了黎乔的腰,然后延伸上去,摁着她的背脊让她贴近了自己。
鼻尖对上鼻尖,沈慕将黎乔困在自己的气息里,突然笑了一下,“黎乔,你吃醋了?”
黎乔愣了下。
先前向晚说了番文臣死谏的话,黎乔很感动,但是却真的不愿意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女子的卑微姿态活着,或者,这个人起码不应该是沈慕。沈慕当初以五千两黄金买女的行为一直被黎乔深深记在心里,她忘不了当时沈府家丁前来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也深记舅姑奶奶捏着她的脸打量半晌,最后啧啧了两声,说,“黎乔,你也就这张脸能卖个好价钱了。”
往事已矣,黎乔以君子风范要求自己,不去报复,却也同样忘不了。
她让向晚去请沈慕来,一是不想向晚担心伤心,二是,她很想知道聂姿姿的来历,很想知道,聂姿姿会不会将来真的让自己生不如死。
但是沈慕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慕捏着她的下巴看她的神色,看她的目光再次放空,不由自主加深了力道。
“爷?”
黎乔吃痛,回过神来,看见沈慕凶恶的眼神,咬了咬唇,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沈慕看了她半晌,仔细去分辨她眼中的神色,有些许害怕,有些许疑惑,但是就是没有伤心失意,沈慕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实在怯弱。于是松开了捏住黎乔的手,冷冷地哼了一声。
“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要紧?你既把她安排到了小厢房,索性就再做一步,准备纳她进来的事罢。”
就像黎乔看到的未来一样,沈慕知道聂姿姿身份不明,还是要将其纳入府中,事情的发展一模一样。
黎乔有些心惊,“可是爷……她身份不明,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恐怕难以让人安心。”
沈慕用一只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黎乔,你没有资格反对。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沈府。”
黎乔的脸顿时变得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