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穿牡丹(六)
白绫其实很喜欢洛家别院,安静平和。大而宽敞却不冷清,桃花很好看,又极少下雨,院子里除了七月还有两个扫地的小厮和厨房里总是忙忙碌碌的大婶,一天到晚有零嘴吃,被人疼被人宠,仿佛真有了一个家。
刚开始时,阮提云还会本能的害怕躲避白绫,可后来,两个小姑娘拿着个酱料碟子,端一屉小笼包,带上浮良花搬上石桌石凳往桃花林中一坐,吃吃喝喝过一天,转眼就勾肩搭背起来。
“你不吃吗?”阮提云双手捧着个馒头大小的肉包子问白绫,白绫略有些随意的坐在桃花遍洒的草地上,右手提着个酒坛子,眼见那被咬了一口的包子送到嘴边,倒也不介意的啃了两下,阮提云便红了脸,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你真是个好人。”
“哦?”白绫笑了,她坏心眼的蹭到阮提云面前,撩开小仙子的额发,小仙子扑簌着一双大眼睛,怯怯生生的含着泪,脸颊绯红,躲闪不及,“你前些天还那么怕我呢。”
“我……我……”阮提云愣愣的瞧着她,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有点害羞……”
“好好好……”白绫重新倒回草地上,“我啊,前些日子和一个狐狸精走的太近了,见你这般可爱便要忍不住调戏一番,你别害怕。”
“嗯。”阮提云闪着泪光的眼睛眨了眨,笑嘻嘻的将咬了一半的包子包起来收回怀中,然后扯一点白绫的长袖挽在手心里,“你的本事是不是很大?”
“是啊。”白绫满不在乎的喝一口酒,“你有事要求我?”
“可以吗?”阮提云有些不确信。
“怕什么?”白绫屈指弹在阮提云额角,“你是个好姑娘,我对好姑娘向来心软。”
阮提云见牙不见眼的笑了开来,她的眉目在桃花树下闪闪烁烁,娇俏璀璨的如夏日之光,“那你跟我来。”小小的仙子趁着白绫尚处在那一瞬的美丽中无法反应的时候拉过了易师的手,白绫提着酒坛跟在小仙子身后奔跑,踩过层叠的花瓣,风扬衣袂,隐有酒香。
穿过了桃林,白绫便随着小仙子进了东南的客房,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却也显得零零乱乱的,阮提云不好意思的将地上断作两截的狼毫笔踢到床底下,她羞怯的笑了笑,拿出床头边上放着的图卷。
图卷陈旧发黄,绣着朵微带雨露的牡丹花,纸上刺绣的手艺本就独到难成,况这图卷虽有年岁,其中的牡丹却仍然艳丽妖媚,针法繁复华丽,似有千头万绪的思念寄托,收针却显得草草仓皇,一股邪意渗透着整张画卷,妖氛纠缠亦有鬼气,执念深重难消却和浮良花异常亲近。
白绫手捧那卷牡丹绣画,画中曲曲折折的情丝攀附祈珠,白绫笑了笑,口唇轻启,念了一段咒文,“出来吧,她都投胎长成了花,你又何苦困顿自浊。”
那画上的牡丹借了一点灵气,慢慢结绕成个红衣乌发的女子,那女子落地便抬袖掩面福了一福,一双眼,晕了些赤色,眸光流转中,妖艳绮丽,“易师,小仙子……”她的声音十分好听,不曾添上刻意的语调,却自然而有了万种风情。
阮提云怀抱起桌上那盆安安静静的浮良花,她歪着头,不解的拉了拉那红衣女子的衣袖,“你与她……为何这么不像。”
“因为我是妖啊。”那女子笑着,却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我是她的心头血,是她的情爱和执念,我成不了仙成不了人,只能独自徘徊不去。”
“原来,你真是这么难过啊。”阮提云伤心的低下了头,“我……不喜欢你们这么难过。”
“哈。”白绫将阮提云和她怀里的浮良花一股脑的搂住,右手挽过她的发安慰的轻拍,她的目光一转,细细打量起那红衣女子,“你这么多年都在这画里,却不曾想过出来找他?”
“当然想过。”那女子轻笑,“可浮良那个傻姑娘啊,分明用心血灵识绣了我,给了我一腔情深,到头来竟又后悔了,把我封印在画里,给我一个牡丹的名,让这茎枝根泥都成了禁锢,脱之不去。”
“因为她太温柔了,你是她心里的妖魔,她会怕……怕你伤了她爱的人。”阮提云趴在白绫怀里,她怀里的浮良花卷叠着叶子微微有些颤抖。
红衣的女子半眯眉目,她看着浮良花,语声薄凉,“可她为什么不肯心疼我?”
“我被她绣进了多少思念与痴情,她自己啊,不过忍受了三年,便几乎筋疲力尽,却罔顾我的感受,让我煎熬痛苦,不得解脱。”
“你……”白绫忽然在阮提云身周立下结界,祈珠在指间翻飞,转眼便要套上牡丹手腕。
红衣的女子展袖后退,身姿舒展柔软,在狭小的空间里翩若惊鸿,白绫始终贴影而行不离左右。她们于床凳桌椅间过招,却连茶水都未动丝毫,衣袂摩挲,掌指相交,牡丹颂成的术法尽数湮灭在白绫手心,她摆脱不了白绫的纠缠,却也不让白绫有机可乘,白绫未想伤她,便不已术法相辅,一时之间竟是五五之分。
便在这此消彼长之间,白绫骤然手势,步踏凌波回到阮提云身边,她接过小仙子手中的浮良花,牡丹掌风已至,却在大愕之下旋身消势,硬生生停在浮良花叶前。
她的唇边溢出丝缕鲜血,面色却愈发苍白,摇摇欲坠的身形似风中扶柳,只怕轻触便能倒地,“易师果然狡黠卑鄙。”
“过奖了!”白绫却也不反驳,“其实只要杀了浮良,啖其魂魄,使她不入轮回,你就能脱画而出,成为妖灵。”
白绫说着,一拂手,清风便推过了门,门外正站着龙霁月和洛三公子。
牡丹却对此视而不见,她横袖掩面轻轻笑道:“易师猜到了?”
“我又不傻。”白绫也笑了,她解了结界,却未将浮良花交给阮提云,而是拉过牡丹牡丹的手,让她环抱了那株莹白的花,“你自然对洛家公子无意,痴情旁付,这一点竟连浮良都想错了。”
“因为她傻啊。”牡丹笑,“她竟为了那男人困住我这么久,转眼一世轮回,她为花草他为人,夏则言不是洛公子,浮良却永远都是浮良了。”
洛申走上前,他目光柔和的看着正抽搭鼻子的小仙子,“是啊……夏则言只是个故人,洛申却有着自己的心思,从来不能等同视之。”
“好了好了。”一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龙霁月忽然出了声,“我托厨房的大婶做了几道小菜,恰好今日阳光充足,桃花曳曳,洛府又藏了几十年的好酒,不妨拎上几坛。我们……总不至于都挤在这间小屋子里吃晚饭吧?”
“还做了你爱吃的桃花肘子……”白绫经过龙霁月身边时听见他唇齿开阖间的悄悄话,笑容便又扬上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