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
一同进入决赛的还有《山风》,这两幅作品各有所长、旗鼓相当。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两位参赛者,一位是明月画廊自家的画师,另一位是通过报名海选出来的画手。
在外界猜测不断的时候,明月画廊今天下午突然宣布发布会和颁奖典礼将会推迟两天!
她想了想,回短信让肖雨耐心等着。然后把手机扔在一旁,弯下身子去捡滚落在地毯上的绷带,扯了一段缠在脚腕上。
这件事,最大的麻烦就是没有人知道沈疏之对Sue的态度。如果他愿意舍弃自家的画师,也拉得下脸来道歉,那再好不过;可是如果沈疏之想保她,大可以在颁奖典礼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除她所有的参赛信息。就当她从未进入过这场比赛,也就没有后来抄袭一说。这样就算雅意闹出大天去,他们也不用赔偿、不用道歉,Sue还是明月画廊的金牌画师,不参赛对她的地位也不会有分毫动摇。
后台硬就是有资本嚣张,纪若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刚要入睡,门外就传来张妈急匆匆地敲门声:“你换完衣服了没有?”
纪若拙笑了笑,没有起床开门:“张妈,我脚疼得动不了,您就别为难我了。爸妈和大姐一家三口聊聊天,我去凑什么热闹?”
张妈又抱怨了几句,她没有搭理。直到门外消停下来,纪若拙才重新找回睡意,手机调成静音,窝在被子里安然睡去。
暮色渐浓,冬季的晚阳透过玻璃窗,宛若碎裂的水晶般分崩离析,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落在纪若拙的睡颜上。她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鼻尖上渗出了汗,两边的睫毛颤抖得很厉害,像被捉住的蝴蝶在网兜里扑扇着翅膀,作为将死之前最后的挣扎。
她猛地睁开眼,窗外最绚烂刺眼的红光霎时间侵入眼底。
纪若拙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没想到这一睡就到了傍晚。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纪若拙这才想起来,她这一天都没吃东西。
虽然她的爱车已经被顾钦辞差人送回了纪家,可是,她掀开羽绒被看了看自己的缠着纱布的脚腕,这也不能开车呀,除非她不想活了。
头一偏,她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都是陆景尧的。一定是电话没人接才发了条短信告诉她——
纪若拙望着手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没发一会儿呆,就立马解开皮筋梳头换衣服去了,也顾不上脚伤,速度快得就像后面有人拿着刀追她。
纪若拙匆匆下楼,匆匆出门,匆匆把爱车从车库里开上主路,匆匆地叹了口气。
她真是不想活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戴上了蓝牙耳机,给陆景尧回了个电话:“陆总,我刚出门,你们还在九万里?”
“姑奶奶,你活过来了?”陆景尧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纪若拙简直想象的出来他捂着嘴一脸猥琐地躲在包厢角落接电话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陆总再坚持一下,我这就过去。”
陆景尧在短信里写了好几个help,说是和几个兄弟吃饭的时候在楼道里遇见了沈疏之,双方人马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奈何面子上还要过得去。不知道是哪个嘴欠的提议并成一桌,结果就是他现在坐在沈疏之对面,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推杯换盏、相互寒碜。
这两个人她都了解。沈疏之是只狐狸,聪明狡猾,善于辞令。而陆景尧恰好相反,他的脑回路就像长安街一样,连个弯儿都不带打的,只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所以每到应酬的场合,陆景尧必会带上她这张巧嘴去镇场。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创意总监和公关部长的双重身份。
可是这一次,陆景尧却推拒了她:“你现在不用过来了。”
“怎么了?”纪若拙疑惑。
九万里位于市中心,离她家不过十分钟的距离,算上打电话这两分钟,她已经能看见酒店顶楼的LED灯了。
他为难地开口:“我刚才打了两通电话你没接,发了短信你也没回……”
纪若拙耐心地问:“所以呢?”
“所以……”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所以我就把顾钦辞叫来了。”
卡宴在马路上跑成了一个S形,纪若拙踩下刹车抬起头,前方不到100米就是九万里的大门,她忽然觉得初冬的傍晚冷得让人打哆嗦。
“他还带了别人。”陆景尧的情绪听上去很别扭。
纪若拙反倒镇定下来,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目光对着自己精致的指甲和白皙的手指,鲜艳的红唇每动一下就会吐出一个悦耳至极的音符:“孟晚童?”
陆景尧不说话,像是默认了。纪若拙放下手,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半趴了上去,漫不经心道:“二爷真不知道避讳,全世界都知道他要跟我结婚了,现在他带别的女人出席这种场合,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
陆景尧仔细听着她的语气,确定不是伤心失望,才松了口气:“事出有因,又太着急了,他没功夫送孟晚童回家,才带过来的。”
明亮美丽的双眸间升起了迷茫的雾,纪若拙看着这条笔直的马路。前方是未婚夫和别的女人恩恩爱爱,后面是父亲和继母一家和和美美。现在,她该往哪边走?
陆景尧好像也觉得这样太矫情了,他向来沉不住气,天不怕地不怕,脾气火爆得很:“行了行了!你过来吧!有我给你撑腰,谁能拿你怎么样?沈疏之不也是你的旧识吗?大不了我暂时和他当盟友,你还怕什么?”
纪若拙还趴在方向盘上,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联合敌军对付援兵,好一手过河拆桥!也只有陆景尧才能想到这么贱的招了。
她笑得差不多了,才正色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爷不给我脸,我得给他留面子。”她要是这样莽莽撞撞地冲过去,最丢人的一定是顾钦辞,而最倒霉的,一定是她自己。
陆景尧也不说话了,看样子是被她说得动摇了。
“你们还有多久完事?”纪若拙摆弄着后视镜上挂的小吊坠,问道。
“酒桌上的套路你知道,他们现在喝得正欢,至少还得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纪若拙心里盘算了一下,重新发动了车:“陆总就当是做个苦行,磨练磨练耐性。我就不去给您添堵了。”
陆景尧嘴上骂了她一句没义气,倒也没再过多强求。
九万里不愧是D市最高端豪华的餐厅,水晶吊灯、音乐喷泉应有尽有,落地窗外是夜色中的万家灯火,落地窗内是满厅堂的异彩流光。纪若拙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点了一桌饭菜,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她拒绝了陆景尧的提议,不代表她要连一天中唯一的晚餐也拒绝。既然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就断然没有空腹而归的理由。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和自己的胃口过不去。
纪若拙舀了一勺蟹黄豆腐羹,鲜嫩的口感让她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原来九万里的菜品也如此出色,以前竟然从未发现。
菜过五味,她从手袋里掏出信用卡准备结账,却被服务员告知,已经有位先生替她买了单。
“现在这么时兴做好事不留名?”纪若拙笑着挑了挑眉,乐意替她买单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在九万里这种昂贵的地方遇见替她买单的人,这还真是头一遭。
服务员也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远处一抹亮眼的白色迎着璀璨的光芒缓缓而来,皎洁得就像从明月里走出来的仙人。他微翘的唇角,染着一片她早已司空见惯的笑容,正如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
“好久不见,纪二小姐。”
纪若拙收起惊讶,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是好久不见了,沈总。”
沈疏之眼中凉薄的笑意一如四年前的模样,只是五官出落得愈发成熟,像是被风沙磨砺出的沧桑,看起来国外的日子也不都是称心如意。
他低眉瞧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问道:“吃得怎么样?还要再加些什么,直接跟waiter说,记在我账上。”
“沈总请人吃饭的诚意就只有这么一点?”纪若拙撩开搭在肩膀上的卷发,精致的容颜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那股从容灵动的风韵,沈疏之还没有在第二个女人身上见过,他挥退服务生,似笑非笑地说:“我对你有没有诚意,难道你感觉不到?”
纪若拙顺手端起桌上喝剩下的半杯红酒,递到他面前:“您喝了它,我就能感觉到了。”
两个人脸上同时扬起无声的笑。
沈疏之从来不和别人共用同一个杯子。以前他来纪家做客的时候,都是张妈临时出去买一次性纸杯,后来干脆专门备了一套餐具茶具酒具,专门贴上他的名字,只为他一年也不见得有一次的光临。
“听说你要结婚了?”沈疏之问。
纪若拙放下酒杯,笑着回答:“您要是想抢亲,也得喝了这杯酒才算数。”
沈疏之朗声一笑,摇了摇头说:“我是为了你好,才来叫你,你还这么难为我。”
“叫我?”纪若拙故作意外地看着他。
她心里清楚沈疏之的来意,无非是想把她拉进包厢让她和顾钦辞、孟晚童打个照面,让大家难堪。
“你猜谁在我的包厢里?”沈疏之的眉毛很漂亮,总有一种邪气的美,像要把人一点点引诱到万劫不复之地,“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纪若拙回以微笑:“男人的酒桌有什么好看?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场合。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我丈夫带着别的女人到酒桌上偷情,那他就做得太高明了。因为那种满屋子酒气的地方,我肯定连进去抓奸都不愿意。沈总要是有比这个还大、还值得期待的事情,那我进去看看也无妨。不过您如果骗我进去了,却没有什么新鲜事,您就得喝了这杯酒赔罪。”她说着,又端起了刚才那半杯红酒,“怎么样,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