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孩子3
“张煜……”纪若拙冲口而出的呼唤被电话忙音堵在了住院部空旷的楼道里,她六神无主地握着手机,指尖冰凉的颤抖,半天没有动作。
顾钦辞从民政局离开确实是因为孟晚童出事了,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老城医院就诊,还被前来帮忙盯梢的张煜抓了个正着!这真的是个巧合吗?那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们又是谁叫来的?
恐慌像毒药,一点点侵入血骨,腐蚀着她胸腔里的每一寸空气。纪若拙倏尔想起自己来老城医院的目的,她怔怔地望着手机漆黑的屏幕,会是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吗?如果真的是他,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除了记者的围攻之外,难说他会不会留有其他后招。
瞳光一紧,纪若拙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楼道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陪护的家属推着轮椅带病患出门走动,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纪若拙却隐约感觉到藏匿在无形之中的风潮暗涌、危机四伏。
敌在暗,我在明,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考虑清楚,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敌人这一招太狠,正切中了顾钦辞的软肋。纪若拙毫不怀疑,为了保护孟晚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个认知让她心头迅速蹿过一把火,那感觉又像是被人用夹板夹了似的,剧痛只有一瞬,可那热辣辣的后劲却令人难以招架。
张煜说的对,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她确实不适合出面给顾二爷出轨的新闻再添一把火,可她若不到现场“捉奸”,很容易被幕后黑手怀疑她来老城医院真正的目的不是顾钦辞。
还有,在民政局时Eric曾说过什么刻不容缓、危在旦夕,孟晚童不是病了吗?为什么会在急诊室门口?那顾二爷到底是来看谁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蹊跷,纪若拙回身望向楼道的尽头,那抹白影消失的方向。沈疏之来老城医院真的只是为了看病吗?
“2103床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完了,他隔壁床一会儿有个康复训练。”不远处两个身穿制服面带口罩的女护士向这边走来,言语间相互交换着病患情况。
“不用约医师了,让护士长盯一下,李医师出诊了。”
“出诊?”小护士奇怪道,“他的车还在楼下停着呢,办公室也没挂休息牌,他去哪出诊了?刚才我明明见到李医师上楼了呀!”
旁边年纪较大的护士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忙完赶紧去急诊区帮把手,那边出事了,来了一堆记者堵门。上午出车祸的小孩还没下手术台呢,急诊室禁不住他们这么闹腾。”
“什么?”小护士明显吓了一跳,“记者?他们来干什么?”
年纪大的护士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刚好路过纪若拙身边,被她听了个正着:“你知道海晏吧?急诊室里的小孩是海晏集团顾二爷的私生子!”
浓浓的阴谋味道混着消毒水刺鼻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这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小医院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风光的一天,手握国内经济大局半壁江山的几家集团继承人同一天相继出现在这里,足可以称得上是风云际会。
纪若拙被护士刻意压低的话音击中了神经中枢,差点站不稳倒在地上。
私生子?急诊室?
原来出事的不是孟晚童,原来孟晚童和顾钦辞有儿子了!
心跳的飞快,却呼吸不上来,每一次深深吸入的冷空气都呛进了气管、肺腑,像腐蚀性极强的毒药,一点点吞没她的理智和思考。
顾钦辞在民政局甩开她的坚决,竟是因为对儿子爱的深切。
可是如果孟晚童的儿子真是顾家血肉,为什么顾夫人还要强烈反对她登堂入室呢?而且最初在妇科偶遇孟晚童的时候,她向医生索要能尽快治好身体、尽快怀孕的药,听这话的意思明明就是想给顾家生个孩子!难道这个孩子不是顾钦辞的?
“不会吧,顾二爷不是一直洁身自好吗?这么些年也没听过有什么负面新闻呀,是领养的儿子吧?”又一对看热闹的病患兴冲冲地结伴往急诊区走,大家口中谈论的话题无一不是顾钦辞。媒体来了这么久,动静又闹得这么大,顾钦辞有私生子的事怕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
“嗨,可不是吗!我也是听人说的,那小孩不是大出血吗?医院一查,说他母亲的血型配不上,就赶紧把顾二爷叫来了。要不是亲生的,会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献血救命吗?”
又一道惊雷劈落,纪若拙咬着唇扶住墙面,只觉得天旋地转,楼道斑驳老旧的墙像一张张血盆大口,被莫名的力量扭曲变形。
原来那真的是他的亲生骨肉。
话又说回来,他有儿子,不是挺好的?
山长水阔,路不尽同,拿到纪明城要的东西,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留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算是成人之美。
纪若拙,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呢?在意的心都疼了。
“你怎么还在这?”漱玉般清润的嗓音飘进耳膜,纪若拙没有抬头,看到了地面倒映着白色的西装裤脚,沈疏之见她脸色不好,又问道,“怎么了?没找到你要找的人?我都看完病了。”
他手中确实拿着装光片的纸袋,上面也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纪若拙将凌乱狼藉的心思用力压了下去,莞尔笑容微苦,“我……还没找到。”
顾钦辞在老城医院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沈疏之没有理由不知道,但他看着纪若拙这一脸强颜欢笑,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起。漂亮的眸中噙着别有深意的笑光,他说:“没找到就回去吧,兴许你要找的人不在这。”
回去?回哪?她和顾钦辞的“婚房”吗?
从前听纪明城说起她要嫁给顾二爷的时候,纪若拙一句都没有多问,因为目的明确,所以她并不在意对方的性格长相等等。但是现在,内心深处却莫名地抗拒回避与顾钦辞的婚约。
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
“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真不像你的风格。”沈疏之摇头浅笑,毫不吝惜言语中的关切,“我还是喜欢看每天都光风霁月的女人。”
纪若拙轻笑了一声:“上次沈总在九万里说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家里藏着一个贤惠的,外头带着一个伶俐的,其实无可厚非’,您外面有这么多伶俐的相好,家里的金屋不也得藏一个贤惠的阿娇吗?有些女人看上去风光貌美,那只是因为她们想吸引您的目光、让您觉得她们与众不同。这样的女人见多了不难发现,其实最与众不同的,还是家里那一个素面朝天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疏之微微怔忪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间泛起一丝复杂。虽然转瞬即逝,却被纪若拙捕捉到了。
不同于他以往的玩世不恭,原本虚浮在表面的情愫,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入了眼底,甚至还有一抹龟裂的细纹,渗出清浅的遗憾。
沈疏之绝对算得上是一个虚伪的人,他对所有女人都细致入微,彬彬有礼,但若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份真心实意,简直难如登天。而顾钦辞和他刚好相反,他不屑于在风月之事上浪费时间,更不会和女人逢场作戏、迎合拍拖,能被他温柔以待的,必定是他心尖上的人。
顾钦辞的温柔都给了孟晚童,那么沈疏之呢,他那一闪而过的真心实意,又是为了谁?
“你倒是比我看得明白。”沈疏之哑然而笑。
“沈老板,我再不济也是个女人。您跟我谈女人,不就显得外行了?”
沈疏之盯着地板上瓷砖的缝隙沉思良久,才轻声道:“那你说,一个女人为什么会离开她深爱的男人?”
去急诊部看热闹人陆陆续续从他们身边走过,直到楼道里重新安静下来,他手腕上的机械表秒针跳动的声音异常明亮。纪若拙没回答之前,沈疏之都在耐心等着,那份耐心背后是他少有的固执的和坚持,好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似的。
纪若拙很认真地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答案:“为了成全。”
男人擅长责任和担当,女人则擅长理解和成全。人都是自私的,能够做到忍痛放弃自己所爱,必是为了成全。也许她有一天……也会这样做。
“有点意思。”沈疏之嘴角的笑意加深许多,话锋一转道,“我在停车场没见到你的车,你没开车来?”
他怎么还会注意这些细节?画家的眼睛果真能看到常人根本不会去看的东西,纪若拙无奈打趣道:“开车多贵呀,我坐公交车来的。”
“是吗?老城可不好打车。”沈疏之含笑拆穿她的谎言,白玉般的手指从西装口袋里勾出车钥匙,晃了晃,“我送你回去。”
她要调查的幕后黑手还没有线索,纪若拙本想拒绝,却被沈疏之一句话堵了回来:“不是说成全吗?还不走,留在这里给人看笑话?”
纪若拙脸色一黯。
看来他也是听说了顾钦辞的“丑事”,以为她是来千里寻夫的。
可是她不能走。张煜本来与这件事毫无干系,却为了她被牵扯其中,她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在这时候一走了之。更何况……
说不清为什么,纪若拙很想亲眼见见那个孩子。
冷静下来之后她仔细想过,刚才那些看热闹的路人说的话看似有理有据,其实里面的道理根本禁不住推敲。认为父子之间血型一定相同的,不是没当过父亲,就是没被普及过常识。即使是亲生父子,血型也有很大几率不同。反之,就算血型相同,也不能说明就有血缘关系。
纪若拙摇了摇头说:“谢谢沈总的好意,但是我必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