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坦诚
五年前海晏开始回迁,正遇上金融危机的风头。顾钦辞打算另辟蹊径、背水一战,也就是趁着经济市场百废待兴、亟待重整的时候推动上市。他看中的是国内房地产业极好极大的前景和升值空间。可惜那时顾钦辞进入企业不久,还不能服众,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高层的联名阻拦。
而石老,就是那个时候再次出现的。他与海晏签了一笔长期合作的单,在当时市场正处于低糜时期,那一笔生意来得像是雪中送炭。
石元正不是一般人,他有着非同寻常的雄厚背景和对市场风向的敏锐嗅觉。作为港澳商盟的第一把交椅,国内影响力最大的企业家之一,他的支持无异于给海晏的管理层打了一剂强心剂。
后来海晏的发展如顾钦辞预料的那样,做了火箭一般凌霄直上。这其中少不了石老的帮忙。
顾钦辞说完这些,若拙似乎懂了什么。
所以你这次来澳门也和石老有关?
他很坦白,“有石老的原因,他给我的请柬上写了我的名字,而不是海晏集团。不过这趟澳门之行的理由不止如此。还有一点,是因为海晏在国内所有的分部,只有澳门连带珠江三角洲的生意我从来没有机会插手。每次当我过问时,集团内部的其他高层就会把话题揭过,或者是安排他们自己的人过来视察。”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潜藏的风暴让若拙一瞬间冷汗涔涔。
海晏内部出了问题?她问,却并没指望他会回答,毕竟涉及到公司的机密,顾钦辞有保密的权利。
但他略作沉吟,却说了自己的猜测:“应该就是谭思凡。”
他是海晏的股东?若拙吃了一惊,她记得先前顾钦辞明明对樊霜说,谭思凡身无职位……
“他母亲是。”顾钦辞解开她的疑惑。
所有事情在她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怪不得顾钦辞来到澳门后,处处小心谨慎得夸张。怪不得有人绑架她和孟晚童母子。他们的目的不见得真是为了要他顾二爷的命或者海晏整个公司,也许只是单纯为了让他分心,从而无法下手彻查这藏污纳垢的澳门分部。
想不到,澳门的水竟然这么深。
她又问,是你爸爸派你过来的?
顾钦辞摇头,“他恐怕也被蒙在鼓里,谭家母子心机太深。”
若拙也深以为然,谭思凡母子能做到在这五年里所有举动都不露毫蛛丝马迹,其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顾钦辞的爷爷是白手起家,为海晏开创了一片盛世,是公认的商业枭雄。传到顾钦辞的父亲那一辈,如日中天的势头就逐渐趋于平淡了,顾泓青只能算得上是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并没有太多作为。而顾钦辞,明显就是遗传了他爷爷的智慧和抱负。
若拙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他的肩膀背负了太多责任,如今,还要多个她。
她突然的主动靠近让顾钦辞心尖一动,反手把她搂进了怀里,“所以当你出现在澳门的时候,我不敢马上去找你。”
他的胸膛一如往昔的温暖和牢靠,若拙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事,她真的该乖乖等在D市,等在家里。谭思凡本事再大,总不至于当着纪明城的面把她捉走吧?
给你添麻烦了。若拙是真的很抱歉。
顾钦辞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低磁的声音环绕在她耳畔,沙哑中能听出痛苦和自责:“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在这边受了太大的罪。”
他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力可通天的神,发生这一切只能说是命运从中作梗。
但是若拙还是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她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一些,眸中写满认真,一字一字地用口型说:你以后一定要相信我。
若非信任不足,顾钦辞也不至于在听说她和沈疏之“住在一起”之后就不由分说地发了一通脾气。没有那场误会,也许所有灾难都不会降临。
但若拙自己心里有数,她这句话的说服力,其实,并不大。
她是纪明城的女儿啊。
她嫁给顾钦辞的确是别有用意的。
顾钦辞不相信她,这很正常。
他是个洞察力极强的人,应该早就猜到了她的图谋不轨。
顾钦辞的反应出奇沉默。
沉默到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输液管里滴答滴答的药液声。
他深邃的眉骨两侧,有一双凌厉的眉毛飞入鬓角,光线在他高挺的鼻骨上轻轻摊开,游弋下去,点亮了他紧抿的唇线。
最后他转过头来,寒玉般的眼眸里有墨色流动,深得好似要把人吸进去,“我相信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永远不可以骗我。如果让我知道你骗了我,若拙,我会对你非常失望。”
他的每一个字都很沉很重。
压在若拙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从没见过顾钦辞这样凝重的表情,凝重又犀利,一眼洞悉了她所有的紧张和心虚。
若拙慌了神,低下头去。纪明城养育她将近二十六年,于情于理,这都是一段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的亲情。
顾钦辞的双眼仍然紧锁着她,目光密匝,没有缝隙,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将她紧紧包裹着,直到窒息。
见到她如此反应,他眼底的檀黑色变得更深了,眉眼间的温热也慢慢冷却。
她和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坦诚相见。
顾钦辞刚走不久,张煜就从会场赶了回来,纪希音和张雪存随后也到了。
若拙对他们赶来医院的速度表示惊讶。
“刚出警局就接到胡有方电话说你在医院。”纪希音脱了外套走到若拙的床边,看到吊瓶里剩余的药液不多,按铃叫来了护士,一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刚才去哪了?你老公呢?”
若拙听了前两个问题脸色还算正常,第三个问题却直接让她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老公……
原则上讲,这个称谓并没有错,但是总觉得不太习惯。
“行了你,装什么矜持!”纪希音捅了捅她的肩膀,“你们现在可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了,上午当着那么多人面也没见你害羞,现在不好意思给谁看?”
若拙哭笑不得。借着嗓子不能出声的茬,索性不搭话。张煜眸光黯了黯,眉头处的褶皱都似藏了光。他留下一句“出去抽烟”便要往外走。刚到门前,病房的门忽然被护士拉开,后面还跟着一身莲白的沈疏之。这人一年四季都穿着白色西装,每天都像要结婚似的,比医护人员还像医护人员。
二人打了个照面,相互点了点头,沈疏之错开一步,张煜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疏之没急着进去,望着张煜被灯光萦绕得近乎寂寥的背影,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转过头调侃:“我都看见这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了。”
纪希音蹙眉道:“张煜他没事吧?”
“没事,阿煜也该适应了。”张雪存走到她身边,唇梢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可是他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上,哪能他喜欢什么就得到什么?”
沈疏之闻言哂笑:“你这哥哥当得狠啊,大义灭亲了是不是?”
纪希音被他逗笑了,连给若拙拔针的小护士也抿着唇跟着乐,“顾太太,你丈夫临走前给你约了全身检查,中午没吃什么油腻的东西吧?”
若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顾太太”是在叫她,一群人瞅着她揶揄的笑,她更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顾太太?”纪希音蓦地收起笑容,警惕地盯着小护士的脸,犀利的目光活像两道伽马射线,非要从人家脸上发现什么似的。
上午在河岸明珠会场的拍卖会录像还没放出去,她没理由知道若拙就是新晋的顾太太!
真不怪纪希音多心,实在是澳门这地方不太平,再生出什么事端,就真没法跟父母和顾家交代了。
小护士被她吓了一跳,手抖了抖,刚取下来的吊瓶差点就砸在地上。她战战兢兢地指着门外,“病房外面那些人都是顾先生留下的便衣保镖,说、说是因为顾太太在这里养病,除了你们几位以外,其他人连探病都不让……”
病房里的人皆是一惊,同时向门外看去,楼道里祥和一片,有家属陪着病人来往穿行,有医生护士小声交谈,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来半分异样。
但仔细观察上去,不少病患、家属乃至医生都单耳挂着耳机,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自然的表情下,依稀可以分辨出眉宇中久经训练的严肃和冷厉。
“他们都是?”沈疏之大感意外地扬了扬眉。
“是的。”小护士还没从方才惊吓的阴影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眉头微颦的纪希音,“这一层除了顾太太之外,所有的病人都被请往其他住院区了。这些人都是顾先生留下的……”
她并不知道那位英俊冷漠的顾先生的来头,然而光看他不凡的手笔就能猜出此人非富即贵,举手投足间从容矜贵的气场令人深深折服,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对顾太太的一往情深。
别人也许不清楚,可她是一直陪在顾太太的主治医师身边跟进病情的。当时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走进医生办公室,像个学生一样仔细聆听着医生所有的教诲,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半分急躁,甚至对于一些常识性的叮嘱,连她都觉得啰嗦的地方,他依然非常耐心。
阳光描摹着他俊美的容颜和刀砍斧琢的硬朗轮廓,眉心积聚着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的深沉与认真。
他半靠在医生的写字桌上,剪裁合体的西装在微弯的右膝盖处打了个褶,却分毫不影响他的整体感官。
那时候她就想,顾太太到底是个多么幸运的女人?
如果她被火烧毁了脸就能得到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的眷爱,其实,是甘之如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