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在走神
她问,是顾钦辞吗?
纪希音肯定了她的猜想:“是他。”
若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点,映着傍晚天空中的华彩,像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格外璀璨夺目。
顾钦辞隔着电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了那边一丁点的动静。
纪希音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在辨认若拙的口型,然后转达给顾钦辞:“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钦辞突然语塞,想到他即将说出来的话,嗓子就像堵了一团棉花。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纪希音半天听不见他回答,又问。
顾钦辞低声叹了口气:“没有,你把电话给她,我自己跟她说。”
若拙见纪希音从窗边一步步走回床头,表情有些迟疑地将手机递给自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她接过电话,伸出手,在手机的录音听筒处轻轻敲了一下。
清脆利落的一声叩响,从手机的扩音器里传入顾钦辞的耳朵,也仿佛叩响在他心上。
奇怪,顾钦辞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只是敲了敲手机,没说一个字,他却能从这轻轻的一敲里,感知到她想说的话。
一定是——还好吗?
“放心,我没事。”磁性的嗓音钻出手机,缭绕在若拙的耳畔,带着男人低沉而温热的气息,生动得如同他就在她眼前一样。
若拙这才又释怀地笑了。她抬手继续敲着手机的边沿。
顾钦辞说:“我已经从茶楼出来了,没有什么大事。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医院那边刚才传来消息说不悔醒了,我想去看看他。”
若拙心里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松脱。
顾钦辞不太清楚她沉默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事实上,若拙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是在认真思考,顾钦辞去看孟晚童和顾不悔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和她报备?以及……
她心里为什么还是会拧着,别扭着。
“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顾二爷出什么事了?”纪希音的问题一字不落地传入顾钦辞耳朵里,像一根游走在气管四周的细线,勒得他差点没法呼吸。
“若拙!”顾钦辞低声唤她,叫了她的名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脸色很差?
没有回应。
他握紧了拳头,差点就对司机说,掉头回医院,不去看孟晚童了。
可是在他的话冲出口的前一秒,又是两下,轻敲在手机话筒上。
顾钦辞微微一怔。
这是若拙在告诉他,去吧。
随即她挂断了电话,顾钦辞握着手机,神色晦暗不明。司机扶着座椅的边缘,扳着身子回过头去,看到老板的脸吓了一跳,话音不自觉就弱了下来,“二爷,现在咱们是去哪?”
顾钦辞刚要开口,手机忽然就亮了。
是一条短信,看清发件人的同时,他的眉头轻轻一跳,指尖点了上去,打开短信全文。
“去看孟小姐和孩子。”醇厚低沉的嗓音有力地扩散到整个车厢。又被车厢的四壁压了回来,压进司机的耳膜。而顾钦辞本人始终低头凝望着手心里平躺的手机,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短信是若拙发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希望我的丈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对所有人。
对所有人负责……
顾钦辞眯着深黑的眸,眸底飞速掠过一丝笑意。
他的小妻子还真是一语双关。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告诉他:你如果不去看孟晚童和孩子,那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但你去了之后,如果做出什么越界的事,那就是对你老婆我不负责。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若拙心里其实是相信他的。
这个认知让他刚才还有些惊慌的心跳慢慢回到正轨,深沉的眷爱和温存舒展到血液里,随着血液的循环带入每一个细胞中,慢慢化为不可言说的喜悦。
陆景尧是一行人中最早离开澳门的,他本来就有公事在身,被叫来澳门也是因为纪若拙身陷囹圄,眼下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这段时间,过惯了安生日子的陆大公子实在是觉得苦不堪言,身边最得力的公关一把手、有D市酒桌女王之称的纪二小姐自从南山球场出了事之后将近两个月都没来上班了,一大堆进行了一半的商谈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随便叫个二把手去,又显得自己诚意不够。可是全公司上下除了他老爸以外,只有他比纪若拙说话有分量。陆景尧要是真敢为了这点事去劳烦他老爸,基本上也就可以准备被扫地出门了,种种现实逼得他不得不挂帅亲征,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看若拙这脸的情况,估计又要休一两个月病假了。指不定到时候顾二爷一声令下,准备把他这块心头肉养成一个不用上班的贵太太,那雅意可就损失大了。陆景尧琢磨着,他得再找机会提拔一个新的“心腹”上来了。
他走了没多久,沈疏之也回去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错开了和陆景尧同一班的飞机。和他同一天启程的还有张煜和张雪存兄弟,不过目的地不是D市,而是回香港去见张煜的父母。
不少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企业家都陆陆续续地走了,但是澳门这座城市,仍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安宁。
这份不安宁,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各大赌场每天流水似的进出的巨额赌注。
只要有它在,只要有贪心不足的人在,澳门永无宁日。
但是至少,纪若拙的安宁回来了。
Eric没过两天就亲自跟着医用专机飞到澳门,将孟晚童母子接到私人停机坪,推上飞机带走了。纪希音算搭了个顺风车,一并回了D市。
最后就只剩下顾钦辞和纪若拙两个人了。
若拙还是有些担心安全问题,但她试图说服自己,既然顾钦辞敢做这样的安排,他就一定做了周全的打算。
他们比别人多逗留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顾钦辞最开心的事,就是每天早晨看到若拙的情况比昨天又好了一点。一个星期刚过,她就可以说话了。
他从没尝试过这种感觉,像是心里有颗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逐渐长大然后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严丝合缝,契在他的血肉里。
他的开心,若拙也感觉得一清二楚。
APA的心理医生每天都在和若拙聊天,用看似轻松的方式把她一分一分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给她布置了许多训练集中注意力的小训练。在等待植皮手术的这两周里,顾钦辞没少陪她练习。
然而他练习的方法和心理医生教授的方法天差地别。
比如那天下午,若拙正在一张写满数字的纸上专心挑着数字,一抬头,就撞进了顾钦辞包容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时,他手里的水杯就被暂时搁在了床头。
他有型的薄唇压了下来,若拙顷刻间回过神。
“你在干什么?”她努力地推搡。
“你走神了。”顾钦辞声音暗哑,眼神同样暗哑。
“谁说的?”纪若拙拿起病床上的纸板,“我不是把这里面的9都划掉了吗?”
顾钦辞很敷衍地瞥了一眼她拎起来炫耀的纸。
“你就是在走神。”他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小巧尖细的下颔,难得带了几分霸道地说,“接吻都不能专注!”
说着,不顾她惊愕的眼神,又吻了下去。
手一抖,纸板就从她的指尖滑了下去,不轻不重地跌在病床上,发出微弱的动静。
灯光将两道纠缠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
很久以后,顾钦辞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他面不改色,她气息早已紊乱。
其实那都是表象。
如果若拙能听到他重如擂鼓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不知名的变化,大概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所以顾钦辞及时收手了,并不因为够了,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下去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这里是医院,她的伤还没好。
“记住你刚才的状态。”他的手指刮过她的鼻尖,眼神含着笑。
什么状态?若拙还没从大脑短暂的缺氧中回过神来。
顾钦辞察觉到她的迷糊,噙着笑,别有深意道:“刚才……专注的状态。”
若拙瞬间了悟,简直对他的不害臊的言谈举止毫无办法,哭笑不得地说:“顾二爷,我会找医生告状的。”
“告状?”她的话让他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不少,顾钦辞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狼藉的床单和被褥,笑容是在他脸上不多见的轻浮和邪肆,语气却无辜极了,“可是我看你挺享受的。”
若拙抄起枕头丢了过去,顾钦辞大笑着接住。他笑起来时,两条浓墨般的长眉跟着微微抖动,更别说檀黑的玉眸,美得不可方物。平时见惯了他面无表情、严苛肃穆的样子,偶尔稍稍破冰,这反差的魅力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他把枕头褶皱的表面捋平,重新垫回她脊背与升高的床头间的缝隙里。若拙一偏头的功夫,却眼尖地发现了他挽起衬衫衣袖后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顾钦辞的肤色均匀而健康,肌肉的线条流畅分明,衬得这道痕迹格外刺眼,好像完美的碧玉上印了一块瑕疵。
月眉一颦,若拙拉过他的胳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是怎么弄的?”
顾钦辞任她随意拉扯,眸光微垂,顺着她的话落看了一眼左臂上的疤痕,“前两天不小心碰伤的,已经好了。”
他言语间的平静和自然让若拙没有多想,还开了句玩笑:“想不到一向谨小慎微的顾二爷还能把自己伤了,真叫人唏嘘……”
听出她的调侃,顾钦辞不甚在意地抽回手臂,淡淡一哂,“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是什么新鲜事。”
若拙刚看过他的伤,并没有想象中严重,过两天就能消了,连疤都不会留。她撇了撇嘴,顺势也放下了手,问他:“你不回D市,就一直呆在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