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出第二个
他仿佛能透过医院苍白的墙面看到通天彻地的火红,那火光之中,若拙无力地哭喊,悲伤疼痛到了绝望。
“误会别人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怨恨就更累了。”若拙望着天花板,不去看他晦暗的脸色,酸意钻进了鼻腔,幸好她仰面朝天,不然眼泪也许就已经掉了下来,“后来你说要去看孟小姐和你儿子的时候,我确实很难释怀。刚才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孟小姐也是无辜的。盲目地在心里埋怨她这么多天,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顾钦辞的嗓音沙哑,“都是我的错,我来得迟了。”
若拙伸手抱住他的腰际,懒洋洋地说:“是啊,所以罚你娶了个丑老婆。万一落疤了,那就是老天在替我惩罚你。”
顾钦辞无声地想,如果真是老天在惩罚他,那他宁愿换一种惩罚方式。十倍百倍地罚在他自己身上都可以,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可以……
用若拙来惩罚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了。
“你请的医生靠不靠谱啊?”若拙揉了揉发红的眼眶,顾钦辞扳过她的脸,温凉的唇就落了下来。
她没说她哭了,她的眼泪也没让他瞧见;顾钦辞没说他知道她哭了,只是细细地亲吻着她被泪水氤得沙疼的眼角。
他说:“放心,不会留疤。”
“那就借你吉言了。”若拙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唇角弯弯的样子,不怎么真诚。
顾钦辞一听就明白她不信,便加重了三分口气,用工作中时常露出的严苛与认真的态度说道:“不是吉言,是保证。”
若拙半信半疑地睨了他一眼,“你拿什么保证?”
“植皮手术后有轻微的疤痕也没关系。石老给了我一个苗族的偏方,祛疤很有效果。”顾钦辞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这阵子病得她的发梢都有些毛躁了。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偏方?”若拙一听就来了兴趣,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管用吗?”
顾钦辞颔首,“很管用。”
若拙瘪瘪嘴,又重新躺了下去,“你又没试过,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她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顾钦辞不是妄言是非的人,他敢说出这话,必是有了凭据的。
若拙一下子想起他手臂上的伤。
她几乎是未经思考,下意识就不由分说地拉过了他的手。
小臂上,伤痕浅浅的。顾钦辞望着她的眼神却深深的。
若拙抬眼,目光紧紧攫着他的脸,没有分毫退让,咬着牙问:“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伤的?”
“不小心碰伤的。”顾钦辞还是这一句,说得笃定又平静。
若拙深吸了一口气,第二次坐直了身体,无比认真郑重地盯着他,喉头发紧,“你是不是为了给我试药?”
顾钦辞沉默以对。
他的沉默却给了她答案。
若拙的眼眶一阵湿润,她想,这辈子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愿意伤害自己,给她试药。
从茶楼回来第二天,顾钦辞就请人煎了药,胡有方往药渣里兑了些不知道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活活搅成了一团黑乎乎的浆糊,献宝似的拿给他说:“二爷您看,拿这个抹伤,瞧着也像模像样的。”
顾钦辞伸手沾了一点,捻在指尖凑近了闻闻,眉头微蹙。
这到底是什么药?真的有效果吗?
“烧点开水。”顾钦辞扬眉吩咐。
胡有方提议道:“我打电话让酒店的客房服务给您送点茶吧?”开水有什么好喝的?
谁料顾钦辞竟摇了摇头,执意要烧开的水。胡有方也没想太多,转头进了套间内含的简易厨房里,弯腰插上电水壶的电,烧了大半壶水。
把玻璃杯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胡有方的牙都快咬碎了,手上好似捧了个大火球,烫得他两只手来回倒换,脚下生了风一般蹿到沙发旁边,险些把杯子摔在茶几上。
“二爷,您慢点喝,烫。”他搓了搓烫得发红的手,还不忘叮嘱。
结果在胡有方刚刚缓过劲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沙发上叠腿闲坐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端正了身体,两条修长的腿分着岔开,左臂横在中央,右手举着玻璃杯,把滚烫的开水浇在了胳膊上。
看到这一幕的胡有方,眼睛倏然瞪大。
“二爷!”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双眉紧锁、额间青筋隐隐突起的男人。
热水顺着他手臂肌肉的纹理流下去,洒在地毯上,溅湿了男人名贵的西装裤脚。他的手稳稳悬在空中,待一杯水都浇了下去才停下动作,把杯子放回桌面。
原本健康的麦色皮肤上灼上一大片骇人的红,皮肤渐渐鼓起了一层,涨成水泡,神经纤维也像被烫伤了似的,遽痛到最后化为再无感知的麻木。顾钦辞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只是100摄氏度的水,就能使人感到心脏停跳的疼痛,那若拙在几百摄氏度的大火里受苦,光是空气里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就该有多难熬?
顾钦辞凝视着胳膊上狼藉的伤口,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棱角清晰、冷硬。
胡有方的眉头拧得比他还死,“二爷,我能体谅您爱护少夫人心切,但是您也没必要……”
“药呢?”顾钦辞打断他,目光掠过空气,淡淡落在胡有方身上,平静得像一口深井,无波无澜。仿佛手臂上浇的只是一杯凉水,不痛不痒。
胡有方重重叹了一口气,从身后的桌子上把调好的药膏取来递到他面前,他真的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无用多余……
“你是不是傻?”
见若拙难得炸毛的表情,顾钦辞更觉得可爱,他低笑了一声,虚心说:“嗯,是。”
若拙翻了个白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顾钦辞笑叹,“这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再加上石老给的药效果不错,明天就能好了。”
“这是重点吗?”若拙用指甲狠狠戳了他的手背一下,半点不留情,“我跟你说,你要是再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我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顾钦辞挑眉,“你打算怎么翻脸不认人?”
顾二爷的严苛和稳重是众所周知的,他很少做出类似于挑眉这种轻浮的动作。因此,当那两道飞扬浓密的长眉的尾端微微上翘时,实在有种不多见的魅力。
他的语调也像眉毛一样挑了起来,尾音勾出了浓浓的笑意,无端的宠溺。
俊美无俦的脸配上他此时的表情,任何一个女人都无力反抗。若拙也是,她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连呼吸都不顺了。
帅的人她见过不少,但是像顾钦辞一样帅得强势霸道,英气逼人的人,真的屈指可数。
门外响起了规矩的敲门声,若拙连忙推了推他,“别闹了,你快起来,护士来换药了。”
顾钦辞瞥了眼紧闭的大门,不悦地整理着自己稍显凌乱的衣襟,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冷声道:“进来。”
小护士推开门,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神,吓得赶紧又低下头去。
顾钦辞退了几步将床边让开,黑眸却仍然紧紧盯着护士的动作,不知怎么,若拙看着这一幕,竟觉得他像极了一只伺机而伏的狮子,时刻准备扑上去咬断猎物的喉管。
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顾钦辞被她的笑声吸引,看向她时,冰凉的眸里亦有了温度。
小护士用棉签沾着碘酒给若拙的伤口消毒,刚涂了一半,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若拙抬手制止她,“等一下。”
护士很听话地停了动作,若拙用两只手指轻巧地勾起柜子上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传来的短信,脸色霎时间变了。
下一刻,伫在沙发边的男人迈步朝她走了过去,低沉的嗓音随之而来:“怎么了?”
若拙放下手机,神色依然不见好转,“希音发短信说,我爸私下里问她拍卖会的情况,还有我为什么没回去。”
澳门电视台的采访记录在内地播出的几率不大,播出时间也非常有限,不像在内地似的,一举行了什么盛大的活动就三天两头滚动播放。所以纪明城没有得到一手消息,并不奇怪。
但是坏就坏在,他一旦起了疑心去查,那么若拙在这边遭到绑架还毁了容的消息,基本上就瞒不住了。
若拙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纪明城,可能只是单纯作为女儿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怕父母担心。
然而仔细想想,纪明城真的会为她担心吗?
答案呼之欲出。
当然,不会。
纪明城真正关心的应该是她和顾钦辞之间的进展,和她究竟什么时候能从顾钦辞手里把顾家那条被奉为传家宝的项链骗过来吧。
这段时日她逐渐脱离纪家的监视和掌控,纪明城何等机敏警惕,肯定早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等她回到D市,一定免不了与他一番长谈,一场苦战。
若拙心寒得像秋天结了霜枯萎的叶子,顾钦辞见状,本来平淡无澜的黑眸倏尔微微一动,他侧身对护士道:“继续上药。”
说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若拙抬头时不小心看到屏幕上拨出的电话号码,清楚地写着纪明城三个大字。
呼吸猛地一窒。
“二爷,你……”要干什么几个字还没说出来,电话就通了。她的声音立刻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顾钦辞轻眄她一眼,走到窗边去了。
若拙的视线一直追随他到了窗边,却一下子被护士的白袍挡了个正着,“顾太太,我们先上药,一会儿让医生过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再叮嘱些手术的注意事项。”
若拙没心情理会她在说什么,一颗心全都悬在了正在打电话的男人身上。
“是我,岳父。”
他的开场白就让她愣住。
那头纪明城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顾钦辞沉默片刻回答:“没出什么事,若拙现在就在我旁边,她的手机被偷了,怕您担心,让我告知您一声。明天海晏集团在香港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我想带着若拙一起出席,距离回D大概还有一个多星期。您看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