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相见应不识
“你……是谁?”韦婳惊疑抬头,面前的僧人身披袈裟手持法杖,如满月一般圣洁的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微笑,眉心一点朱砂将那眉目衬得更加庄严。
老僧掌心向下轻抚着韦婳的头顶,阖眼微笑道:“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蓝阙劫难已解,红尘已断,本座今日便将他收归座下,你还有何话要说?”
曾听说西天极乐有佛祖,慈悲智慧度化众生,深居于西天梵境鲜少露面。不少得道的仙人都以能拜在佛祖座下为荣,佛祖在六界地位尊崇,法力无边几乎无所不能,是比天帝更神秘更超凡的神仙。韦婳痴望着眼前圣洁庄严如高天朗月的老僧,眼睛几乎被他头顶隐约闪耀的八宝光明刺盲。
莫非他就是佛祖?西天佛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压下心中强烈的疑惑,她恭恭敬敬的俯身叩拜,眼中有执拗坚定的光芒,“阿婳只求佛祖救活蓝阙,此外阿婳别无所求。”
“真是好孩子!”佛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托起一团赤金色的光球,蔼声道,“本座现在要将他的记忆封闭,为他重塑神魂。这一掌下去前尘尽断,他不再认得你,之前所有往事尽付流水,他以后就是本座的弟子。大西天梵境在虚空之所,飘渺无定,你恐怕终生都再难见他一面,你可甘愿?”
终生再难相见……韦婳忽然有些慌,茫茫然看向老猿、吴回,还有刚才莫名其妙出现的昴日星官,想要从他们的眼里得到些鼓励。只见老猿木呆呆的只管盯着佛祖看,吴回还在专心研究桂花糖,把一颗糖翻来覆去捏圆搓扁。昴日星官神智似乎也不正常,紧紧搂着怀里那个据说是钓星魂魄的小球,脸上表情忽悲忽喜。
“阿婳姑娘,请慎重考虑再做决定。”柿饼姑娘突然伸手轻轻拍她的肩,韦婳转头看去不由得又是一惊。只见柿饼姑娘形貌发生了变化,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就变成了人首蛇身的美丽女子,明眸酷齿螓首微垂,九色纱罗轻袅飞扬,仙姿绝美。
“我是里希,就是你们口中的女娲娘娘。”女娲抿唇微笑,秀丽的眉眼温和宁静,丝毫没有贵为上神的骄矜之气。
韦婳一声惊呼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只得拿手捂着嘴,睁大了眼睛。原来她就是女娲,那个发下金旨令她寻找洞阴大帝治理洪水的……神?人类的始祖,女娲,娲皇!
“阿婳愿意,求佛祖、娲皇救蓝阙性命!”再不迟疑,韦婳双手齐举过眉俯身拜倒,眼神坚毅而虔诚。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纵然他失去记忆又如何?她只要他活着。
女娲眼波流转,轻轻叹道:“蓝阙恋你至深,强行剥夺他的记忆也是无奈之举。缘来缘去,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了。”
韦婳垂下眼睫,一滴晶亮的泪珠就滚落而下,像是流星瞬息间湮灭在土壤里。许多往事纷沓而来清晰如昨日,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潇洒飞扬的俊美男子一袭孔雀翎的华丽衫子,狭长的凤目里星光熠熠。
他说:“等完成了任务回到青丘,我就登门提亲,到时候你可别耍赖!”
他说:“试体温要用嘴唇才行,把你的嘴唇放在这里试一试。”
他说:“不要盯着我,当心爱上我哟!”
他说:“难道娘子忍心让为夫独自过这漫漫长夜?他年黄土垄中亦无人相随?”
他说:“戴上这个,你就是我蓝阙的人,此生仅为我一人所有。”
他说:“阿婳,你真是铁石心肠啊!……”
韦婳抬手摸了摸犹自戴在发鬓间的孔雀翎,眼中的雾气越聚越浓。
那一边,佛祖双手结印,如伞盖般的金光登时将僵冷的孔雀笼罩其中。茫茫夜幕忽然划过一道浅金色的流星,那是蓝阙已经消逝的灵魂。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往生咒超度亡灵,消灭恶业,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佛祖亲自执颂,该是蓝阙天大的福分了。韦婳望着金光笼罩中渐渐恢复形体的蓝阙,忽然想起那个沁凉如水的深夜,蓝阙说过的话……
“阿婳,你真的很讨厌我?”“倘若我终有一日不堪相思之苦,削发剃度遁入空门,从此与你成陌路,阿婳你可会伤心失落?”
她当然会伤心,若真到了那一日,她的伤心和失落,失去记忆的他又怎么会明白呢?
世间最伤心痛苦的事不是君已成陌路,而是纵然相见却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