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土掩
无论是仙人还是妖怪,因凭着强大的灵力修为,总能在乱世中偷得浮生半日闲,然而凡界的蝼蚁众生却只能随波浮沉。北方的大洪水仍在肆虐,百姓流离失所,灭顶之灾几乎将人的意志力摧毁,到处都是沉甸甸的死亡之气。
九岁的男孩子布衣草履,脸膛几乎被风沙吹成了土黄色。他的眼前是一片如海的汪洋,浑浊的大水一路摧枯拉朽奔腾而来,翻过一个个土丘石坝,砂石俱下汹涌激荡如一条愤怒的巨龙,直撞向最后一道阻碍。无奈这道堤坝实在太高,浑黄的浪头只能打到它的半腰,呜咽着又退了下去。洪水激荡前赴后继,最终都被大坝阻截,一次次撞向堤坝,一次次溃不成军,徒留一道污浊的水迹。
看来这次真的阻住了洪水。男孩黑亮的大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然而转瞬又黯淡下去。洪水的水位还在不断上涨,以前用普通的堤坝就能堵住的洪水,现在必须筑起三仞高的城墙才能阻截。如果有一天,连三仞之城也阻不住呢?难道要把城墙不断筑高,筑到天上去吗?洪水每涨一寸,堤坝就筑高一分,但筑防的速度又怎么赶得上水涨的速度呢?男孩拧紧了浓黑的眉。
“禹儿。”身后有声音响起,洪亮威严,“爹告诉过你这里危险,你怎么还要上来?”
来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显然是参加完部落会议后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较为正式的袍子。此人是这个九岁男孩的父亲,尧帝的水正大臣。此次北方大洪水,尧帝正是派了他来治水,然而这位过于耿介古板的水正大臣并无良策,只是靠着笨办法筑坝堵水,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部族中各方的压力逼得这位大臣痛苦不堪,每次回来心情都是极度压抑的。
“爹爹你回来啦?”男孩大眼睛里又闪烁着喜悦的光,抓住了爹爹的袍角,“大水真的被三仞之城堵住了,真是太好了!如果洪水不再涨高,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是啊,只要洪水不再涨……”男子望着远处翻涌的水浪,神情却是焦急烦乱的。
男孩抿着厚厚的嘴唇,拍了拍身旁一只巨大的鹏鸟,安慰道:“爹爹不必担心,我的大鹏是神兽。有了它,无论什么灾难都能过去的。”
“唷——唷——”鹏鸟仰头鸣叫,黑白相间的羽毛根根分明,风吹过犹如连绵起伏的浪涛。这的确是一只神鸟,几个月前就是它驮着昏迷的儿子降落在城头上。听有些见识的老人说,它是东海的神兽鲲鹏,通晓人性,可扶摇直上九万里。他不知道儿子都经历过什么,又如何能与这种神兽结缘?因为苏醒后的儿子茫茫然然,好似失掉了一部分记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父子终于团聚了。即使妻子在洪水中丧生,即使家乡被毁,然而只要父子在一起,随处可为家。
男子沉郁的面容渐渐舒展,手掌抚摩儿子的头顶,喟叹:“禹儿乖,爹爹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治好水患,不会让禹儿再受苦了!”
“嗯。”男孩用力点头,沾了些沙土的脸上笑容灿烂,“爹爹最棒了!”
男子朗声大笑,只要面对儿子,他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牵起孩子的手,帝都的治水官眉宇间重新焕发了勃勃英气,傲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洪水总有退去的一天,我们只需广筑三仞之城,将地势低洼之处的百姓迁往高处,便可缓解灾情。”
看着爹爹振奋的样子,男孩咬紧了嘴唇,忍不住道:“如果洪水不退呢?难道我们要永远困在这座围城里吗?”
“胡说!”男子刚刚平息的烦躁又被激起,“世上万物皆有规律,既然潮汐有规律,洪水也一样如此。再厉害的洪水也有枯竭退去的一天,现在只要把水堵在外面等待时机。”
浓眉紧锁,他看着只有九岁的儿子苦笑。这些道理,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懂?他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肩膀,和蔼道:“这些事不该你管,你也管不了。”
“不,我能管!”男孩倔强的望着父亲,胖乎乎的手指向外面翻涌的洪水,大声道:“水是有灵性的,不能用土来堵。就算城墙垒得再高,水依然会一点一点涨起来,除非我们把房子都盖到天上去,否则洪水总有一天也会淹没三仞之城。洪水涨得那么快,世间又有哪一种土能追得上它呢?虽然我还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但是用土堵水是行不通的。”
这个孩子自小就很聪明,身为治水官的父亲被九岁的儿子反驳得哑口无言。是啊——筑墙、修坝、迁民,这些办法只能缓解灾情,却不能根治水患。若要治退洪水,还得有更好的方法。但方法是什么呢?水正官一筹莫展。
“崇伯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一名铁臂虬筋的红脸大汉气喘吁吁跑过来,满面惊恐,指着远处某个地方颤声说道:“那边的堤坝被一条长着九颗头的大蛇给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