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略过来时,赵怀安指着那吵闹的黑厮汉,问道:
“这人你队里的?”
胡弘略远远一看,忙请罪:
“都将,那人叫韩琼,是巴中那边的,此前为盗山中,后投咱们川西,为人蛮狠勇鸷,是个能打的。”
赵怀安琢磨了一下,问道:
“多能打?”
胡弘略看那边真吵越来越大,有心遮护,解释了一句:
“这黑厮有个诨号,叫韩鹞子,此前夜袭,我亲自见到过,这人手杀三人,先行破阵,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杀十余人,但肯定不是一首级功可定的。”
胡弘略说完,小心瞧着赵怀安,见看不出都将表情,又找补了一句:
“不过这人桀骜,打压一下也是好的。”
赵怀安哼了句:
“此等好汉,打压个屁?”
说完,赵怀安亲自走下了营地,众人纷纷给他让路,但跟多好事的则跟在赵怀安身后,想看看热闹。
他们也想看看,他们这位都将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军中武人没有一个不讨厌这种刀笔吏的,他们在前头卖血卖命,在他们手里就是简单一笔,扣这个扣那个的,端是可恨。
当然,他们在前头是否真的卖血卖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刀笔吏,该杀!
当赵怀安走近时,那韩琼正被同伙的给拦住,所以没有再揍人,但依旧对那个刀笔吏破口大骂。
而这刀笔吏被这群武夫们一围,脸色涨红,但依旧还是梗着脖子,坚持。
那韩琼在看到赵怀安来了,嘴上开始变着骂了:
“弟兄们在前头打生打死,你算什么东西,也能定咱们的功,咱今个别说是报了十三人,乃公今个就是报三十,三百,你都给乃公记上,但凡敢说个不字,把你屎打出来。”
赵怀安嘴角咧了,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两人之间。
他环视了一圈,看向韩琼身边那些个同伙的吏士,轻声问了句:
“你们谁能给韩琼佐证?”
赵怀安的凶名还是传遍军中的,之前他们这些双流招募的一波,其中刺头的早就被赵怀安收拾一遍了,所以真没有几个敢在赵怀安面前炸刺。
但偏偏这个韩琼是个后来的,还自负武勇,不服气当了一个大头兵,所以闹出这份事端来。
所以此刻他们同伙的哪有几个敢给他佐证?
那边韩琼一看这情况,急了,回头大骂:
“你们啥意思?乃公杀敌的时候,你们不在?嗯?意思我前头杀,你们后头捡人头?”
韩琼越骂越激动,他万万想不到,这袍泽兄弟的感情就这么脆弱?
但赵怀安听出味道了,合着,这韩琼真的杀了十几个南诏兵?
他看了看那些低头的,转头问向了那个刀笔吏:
“小薛,军中这种情况如何记赏?”
这小薛,全名叫薛沆,是双流一个私塾先生的儿子,因被溃兵劫掠,就活下了这一个,之前就在双流城南窝棚乞活,后来赵怀安在城内募兵,此人因识文断字,被编进了王铎手下做了书手。
这薛沆见都将问了,忙回答:
“杀敌数与首级数对不上时,多由军中袍泽佐证,然后自叙战斗过程,如有其他甲械缴获,亦可行。”
其薛沆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他一个记功的,干嘛要得罪这些兵痞子呢?所以你多一个两个,只要袍泽们帮忙佐证,他记了也就记了。
但这韩琼,张口就是十三个,他这记几十号下来,没一个有这么多的,他只要报了,他的上司王铎一定会找他问话。
他非常清楚上司的为人,用一句“性刚而锐敏,智略过人”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这军中记功、钱粮一应事的猫腻,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眼睛的。
所以这斩首十三级的功赏,他薛沆万万是不敢记的。
赵怀安听了这话,扭头又问了一遍那些队伍里的人:
“这韩琼说自己杀了十三个,你们谁不同意?”
前后两个不同的问法,这些人也琢磨明白都将的意思,于是再次低头,没人出言反驳。
其实也不用反驳,因为他们也知道,这韩琼就算没杀了十三个,七八个也得是有的,毕竟都是一个伙的,袍泽在战场上的情况如何会不知道?
这边韩琼看同伙的袍泽们这番表现,哼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他也不傻,知道都将是要护自己,所以也不愿意这会找事。
果然,赵怀安见没人出来佐证韩琼是伪冒军功,就对薛沆道:
“小薛,现在他们同伙的都出来佐证,刚刚他的队将也给我说了此人的情况,是个好汉子,这军功就按十三级来记。”
大领导都这么说了,他薛沆哪还不明白说什么呢?
于是叉手下拜唱喏。
正当韩琼嘴角上扬,自鸣得意时,忽然又听到赵怀安对他说了一句:
“小韩,你刚刚是不是动手揍人薛沆了?”
韩琼连忙摇头解释:
“没有,都将,卑下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不,是碰了一下。”
赵怀安嗤笑,问了句:
“哦?要不要我再问问别人?看谁来给你佐证一下?”
刚刚赵怀安翻云覆雨的样子,他韩琼才看到,哪还敢多解释,只能低头。
赵怀安看这韩琼虽然低头,但眉眼依旧那副桀骜的样子,笑道:
“可以,你先动了手,我本要罚你十鞭子,但我听你队将说,你很能打嘛!”
韩琼这个时候才不装低眉顺眼了,抬头自矜了句:
“都将谬赞了,卑下不敢谈勇,但能杀人,当日也是以拳勇得隶兵籍。”
赵怀安笑了笑,让大伙都往后退,给他和韩琼空出个圈来。
随后,他将身上大氅解下,递给了旁边的薛沆,让他帮忙拿着。
后者受宠若惊,双手捧着赵怀安的绛色毛大氅,退到了一边。
赵怀安伸出手指,指了指韩琼:
“小韩,我不欺你,只要你能打我一拳,不仅刚刚鞭子免了,我还个人发你十贯钱。但做不到,不仅这鞭子你要受,我这顿打你也躲不了?可敢来?”
韩琼这巴中人的匪性上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拿捏,别说赵怀安只是个都将,就是天王老子当面,也是先打了再说。
于是,韩琼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对赵海安打出左直拳。
这人的确练过,正常人是很难下意识打出直拳的,因为这需要大量的训练才能习得。
反而更多人下意识出拳都是威力看似很大的摆拳,但可惜他们用出来,破绽百出。
可也就是这样了,当韩琼一直拳打出时,赵怀安整个人下潜,头微微避开中线,然后右手的大摆拳,在韩琼出拳的同时,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可出乎赵怀安预料,这韩琼在受了自己的一记大摆拳,竟然还能站着。
这下巴有够硬的,不,是这这韩琼骨头有够硬!
是个汉子!
但吃了赵怀安这拳后,韩琼已经短暂的失神了,整个人都在踉跄。
看到这情况,赵怀安没有丝毫怜惜,上去又是一记左摆拳,直接把韩琼打昏了过去。
看到赵怀安如此凶悍的样子,周围人齐齐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赵怀安从薛沆那边接过大氅,再次披上,给众人说了句:
“等这韩琼醒了,抽他十鞭,然后让他到背嵬报道。”
看着还在发呆的众人,赵怀安咳嗽了一声:
“都愣着干啥,继续发赏!”
然后,赵怀安就走了,重新登上了那点兵台。
此刻,他踞坐在马扎上,如同一个牧羊人在环视在场的群羊,在赵怀安眼里,这些晚唐武夫就得这么训。
还是那句话,既然军中信拳头,那他赵大就做那个最大的拳头。
而效果很显著,再没人敢在下面高喊着,说什么“乃公”、“把你屎打出来”这些跋扈话了。
大赏就这样接着进行下去了。
等各方功赏都报上来后,王铎急匆匆的跑了上来,脑门上肉眼可见的汗涔涔的。
见左右无人,王铎忙和赵怀安说道:
“主公,全都的功赏报上来了,算下来,咱们现在倒欠一千五百贯!”
本来还智珠在握的赵怀安,听了这话,险些从马扎上跳起来,也就是下面都能看到他,他才硬生生忍住了。
他将王铎拉回来,小声皱眉:
“这一千贯都发出去了?还欠一千五百贯?”
却见王铎补了一句:
“主公啊,不是这千贯钱啊,是算上之前和神策军做买卖的两千贯,两个加一起,咱们还倒欠了一千五百贯。”
赵怀安这才倒抽一口冷气。
然后王铎就和赵怀安算了,其实首级赏倒还好,因为前后两次出战,真正杀敌的只是前头的那些勇士,大部分实际上是没有战果的。
但坏就坏在,赵怀安还给全体吏士发了一笔出战赏,那是每人绢两匹,钱一贯,换算成钱,一人就有两贯。
在场出战吏士有八百,此战折损了三十四人,但剩下的加起来也有接近一千六百贯了。
所以赵怀安那点钱,看似多,但就这一笔下去就干没了。
此刻赵怀安是心疼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但看着下面一众吏士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面上还就只能装阔,他还“教训”起王铎:
“老王,你就是眼皮子浅。这叫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叫赢得人心。”
王铎连称是是是,但却问了赵大一个尖锐的问题:
“主公,剩下的赏钱咋出呢?”
赵大不语,只一个劲在拿捏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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