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的江厂长
上午九点钟,农机厂旧大门的大杨树下很热闹。大人、孩子,还有老年人。须发皆白的老厂长依旧是中心。他今日手里不是拿了核桃在活动,也没拿枣,而是拿了一个扁扁的装了点心的盒子。
“喂,大家注意了,今天我有东西让大家来品尝、来分享。”他抬起了手,将那个盒子高高举起。“我有个孙子在北京念书,他叫江宏晟,你们知道吧?”
大家七嘴八牙的答道:“知道,你说过了好多回,当然知道了!”
“那可是个帅小伙呀,个儿高,白净净的!”
“还戴了副有学问的眼镜!”
“是个不错个小伙!”
有那见过的纷纷应答道。
“你们看见他了?这就是他来看我时拿来的。酥皮点心,是我最爱吃的。”
“是北京买来的吗?”有人故意喊道。
“不是。北京买的早就吃完了。这个是在我们这里买的。不是他自己,是他和女朋友一起来时买的。”
“他女朋友好看吗?”
“好看!比电视里的演员还好看。还能干活。昨。
日给我包了一冰箱的饺子。”
“咱也想吃你孙媳妇包的饺子!”
“好啊,哪天煮了拿给你们尝尝,是马齿苋加鸡蛋馅的,老好吃了,你们没吃过!”
说着,老人真的就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了酥皮点心给大家吃。这些人年纪大的都是工厂离退休或是下岗的工人,或者是他们的后代,经常在这里活动和锻炼身体,互相都认识,也就伸了手去接了点心。巧的是,今天的人里面有陈闯的父亲。他并不经常来,今天只是因为陈闯妈想喝八宝粥,去楼下的小卖店买,听见老厂长在说什么孙子孙媳,就心血来潮的过来听听,就凑了过来。这时正好江厂长在给大家发点心,也没问是怎么回事,伸手就接了一块。
“是陈管理员哪。”江厂长见是他,就打招呼说。
“怎么回事,是厂里发的福利吗?”老陈开着玩笑说。
“哪里!发福利的时候早过去了。”老厂长认真地说。“这是我孙子江宏晟和他媳妇昨日来看我,给我买的点心。”
按说话说到这里已经完了,说明问题了,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哪知这老厂长说了后想起了一个事。
“哎,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跟我说过,旗舰店有个小姑娘,叫姚雪的,对吧?”
“对啊,怎么了?”
“那阵子你说看中了人家,想让她做你的儿媳妇?是不是?”
老陈想起来了,当时是对老厂长显摆过,就应道:“对呀!”
老厂长哈哈笑了起来:“你儿子娶不到她了。她昨天来了,是我孙子的对象!哈哈哈------。”
老厂长开心的笑起来。
老陈有些懵。怎么回事?姚雪和江宏晟处上了?的成了好事吗!咳,是自己造成了江宏晟接近雪儿、又给了他们那么多接触的机会!
最难过的是老陈。当年,工厂引进了外资,食堂和科室都在待岗之例。那阵子他们有三家,瞿老太、焦沐,还有个叫家茗的,都想了一个点子:去大杨树下卖麻辣烫。但那里是个弹丸之地,容不下三家。厂里明确表示:只能一家干。三家都挤到一起,打打闹闹的影响秩序。最后人事科的瞿科长胜出。她使了个手腕: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了什么也不是的厂长儿子。她在那里干起来了,赚得了开店的第一桶金。而他陈忠实,当时正和瞿科长的女儿谈恋爱,没顾得上买卖的事。在瞿科长女儿和江厂长儿子洞房花烛夜之时,喝了二两二锅头,误进了有点缺心眼的邻居家,和他的女儿睡在了一起。
陈忠实没服过输。就是那样他也不想输掉。当他的儿子刮刮落地,他跪在祖宗灵位前许愿时,他口里吐出的是两句话。第一句,孩子要像我,不要像他妈似的缺心眼;第二句,孩子要出息,他家将来要胜过老瞿家!
陈闯渐渐长大了。陈忠实欣喜的看见他的壮硕,他的聪明。在他十六岁要上高中时,他给他选择了烹饪学校。
“爸,咱家是供不起我吗?”
一心想读高中然后上大学的陈闯问。
“不是,孩子。就你一个儿子,老爸怎么不想供你呢!”
“那是怎么回事?”
“是想让你更有出息。”
“学烹饪?”
“是,具体说是学火锅。你要成为我们这座城市里最好的火锅师傅。”
“你觉得将来火锅会在我们这里火?”
“对。”
儿子听话了。他很用心,也学得很好。连任课教师徐国庆都很欣赏他。
毕业时,徐国庆推荐他到瞿老太那里去工作。但陈忠实有他的想法:自己开店,超过瞿老太。
“你那样是毁了陈闯的。你手里有多少钱?能开多大的店?能超过瞿老太吗?像他那样的开个连锁?”
陈忠实不能。他打听过,几年来全家人省吃俭用积攒的钱,只够开一个四十平米的小店。
“火锅和熘炒不同,要想火,装修和档次占很大的成份。小于三两百平米的店铺是做不到这两点的。”
于是,听了徐国庆的话,让陈闯去了《火热人家》连锁。瞿老太也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可能对她女儿当年和谁好并不知情,接纳了陈闯。陈闯也真地争气,创出了当地最好的底料品牌。他开始满足了,也忘记了当年的屈辱。可本应该成为儿媳妇的姚雪成了瞿老太孙媳妇的事,彻底揭开了他以往的疮疤。
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九点了。陈闯妈已经做了室内动作,自己去了阳台接受阳光。他冲阳台喊了一嗓子:“我下去了。”
陈忠实下了楼。
大杨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乐乐呵呵的吃着香瓜,老厂长站在那里摇着蒲扇,不停地说着:“吃啊,吃啊!是不是很甜?”
“甜,真甜,很甜!”
那些人吃着,不住地点着头。
自从老厂长退了休,就经常地在这里给大家买吃的。西瓜甜了吃西瓜,香瓜好了买香瓜,南方的苹果来了给大家买苹果。
退休了的老厂长很有基础,他买得起这些食物。他十六岁在保定当兵,跟着部队走南闯北,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弹孔,抗美援朝时,他已经是名闻遐迩的独立团长了,他领着他的团队进了东北,正准备接受上级的命令进入城市参加祖国建设时,接到命令开赴鸭绿江。他的团队一共二百余人,他带领他们打到三八线时,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他是被担架抬回祖国的。他的浑身都是伤,在佳明舞台的后方医院里治疗了八个月。转业后,被调往市里当时最大的工厂当厂长。
“你也可以去市里,但那是副手,不是一把。”
首长对他说。
他是奉行“宁当蛇头不当龙尾的”,因为龙尾说了不算。
他选择了工厂。
退休时,他的工资曾经和那些市府退下来的老干部差了一大截,后来荣复转业落实了政策,他的工资有了大幅度增高。现在,他的工资虽然敌不上外资聘用的高管,市里退休的干部们可也谁都敌不过他了,医药费也是全额报销。他自己花不了那么多的钱,就拿出来资助厂子的子弟校,还给一些贫困生捐款。最近几年,厂办的学校都归到了市里公办,不需要他做这些了,但他仍旧不甘寂寞,经常买些食品发给大家找乐趣。
陈忠实走上前来,老厂长一眼就看见了他。
“过来,吃个瓜吧。我让二小子的老儿子给买的,批发,是市价的一半还少呢,便宜。”
陈忠实:“给我来一个吧,不吃白不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