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你有希望别人恨你的癖好
这话唐敛到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病房里一时间没有了声音,沉默让人压抑,唐敛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她一眼。
那相熟的五官,说不让他想起夏繁锦是假的,但却绝不会将谁当成谁,气质差别太明显。
“你那天晚上之后不是给我发短信说已经走了吗?”
短信?
她的确是发过,当时是犹豫着要走,后来又发现自己好像没地方可去,或许应该说,没有其他地方想去。
她没有多说,只有简单的一句:“我不想麻烦你。”
“想不想麻烦都已经麻烦了。”
余音媤一愣,她动了动喉咙,“我睡了多久了?”
“从动完手术到现在,15个小时。”唐敛抬起腕表,看了一眼。
病床旁仪器上的时间显示的是,下午六点了。
余音媤看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衬衫和西裤,不像是一直守着自己的样子,她心里失落,脸上在笑,“你从公司来的?”
“嗯。”
余音媤肚子有些饿,但是也不想再麻烦他,只说:“你公司的事应该很忙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唐敛没有说话也没有走,看着她眼神又不是完全落在她身上,更像是在思考什么。
余音媤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那种慌乱,就像是害怕他发现什么一样。
“唐敛?”
她的声音拉回了唐敛的思绪,但是瞬间投射到她脸上的目光,却如激光般,犀利,要将她看透的模样。
“你一个人怎么可以?”
余音媤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唐敛又问:“你在A市有没有亲戚之类的?”
“有啊,”余音媤说,“但你知道我从小生活在俄罗斯,上学在美国,妈妈也几乎没有跟国内的家人联系过,就算有,估计也不认识我。”
她见唐敛没应声,表情淡淡的,看着她,余音媤一笑,说:“不过我有钱啊,请个看护也不是难事,再说,又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不用管我,你……”她说着,顿了顿,“你不是结婚了吗,你太太好像还怀孕了,那天因为我的事情,应该给她造成了困扰,要不要我做个澄清之类的?她是公众人物,名声受损不是好事……”
唐敛看着她不停张合的嘴,脸上还带着笑,是心虚的表现,她还想支走他。
唐敛半眯着眼,“澄清?你这张脸出去澄清,只怕会越抹越黑。”
余音媤一愣,脸上的笑僵了僵,从再见面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这句话,在她听来,已经足够伤人了。
“你什么意思?”
“余音媤,你有事瞒着我。”唐敛这话是肯定句。
余音媤眨了眨眼睛,扯了扯嘴角,“你是以为我故意整了一张和你太太相似的脸回来有什么企图吗?”
“医生说你腹部和腰上有许多旧伤疤,而且你还有长期酗酒的习惯,”唐敛说着,想起那天在她背上看到的狰狞的伤痕,顿了顿,说:“你过得并不好。”
余音媤先是一怔,然后半陷入枕头的脸半晌之后别开了。
不管身后唐敛的目光多么犀利灼热,她都没有回头,有些事她自己不想面对,更不想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他。
她回来之前就想过,要是唐敛知道了她这么多年来的种种,知道她是怎样的伤痕累累,会不会悔不当初?
然而她怎么会不懂他?如果真的只是想要让他知道这样,唐敛对她,就只有怜悯。
可她一边想让他知道因为他,她这么多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边又不想他因为怜悯自己,看轻自己。他太复杂了,所以更让人费心了。
那天她确实想走,可来都来了,还见到了他的人,舍得吗?
这么多年,什么感情都参杂在里面,不光是舍不得,还有痛苦遗憾。她过着生不如死的几年,全都是因为他啊。只是他已经结婚,即将成为别人孩子的父亲。出于任何理由,她都不该去搅和他的生活。
可第二天她过了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是坐在酒店的沙发里,看着A市的天空,她多难得才有了这样自由挥洒的日子,多久没有见到过‘外面’的人和事?
余音媤背对这她,闷闷的声音带着浅薄的笑意,“过得好不好又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你操心。那晚我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喝了很多酒,意识到自己身体又要不行的时候,我本来想拨急救中心的电话,但是打错了才打给你,后来我手机掉进鞋柜下面了,我意识不怎么清晰了,才会重复循环拨一个号码求救,所以,你别感到负担。”
她语气到此顿了顿,隔了会儿才说:“你也别再因为以前的事觉得对不起我而跑来施舍我。”
“我没有施舍你,”唐敛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黑眸半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恨我才回来吗?”
余音媤一怔,转过身看着他,突然嗤笑,“你的自我感觉还是像以前一样良好,”她说话很慢,甚至面带笑意,可咬词总让人觉得苍凉,“我是恨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毁容还险些瞎了眼睛,也不会因为你伤了手,以后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
她缓缓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和正常的手并无差别,只是她自己才能感觉到手指的僵硬而已。
她苦笑了一声:“我还恨你,要不是因为你没有来救我,我不会为了求生嫁给别人。我恨你,这样你满意了吗?”
余音媤说着这些话,并没有像一般人会表现出来的激动,声嘶力竭,仿佛是揭开了陈年老醋的坛盖,见不着里面深黑浓烈的液体,只闻得着这刺鼻的味道。她就像在说别人忐忑的故事,伤痛都是别人的,她只是旁观者。
“我只见过别人逃都要逃掉自己罪过,还不知道你有希望别人恨你的癖好。”余音媤像开玩笑一样说着。刚才嘴上说着的‘我恨你’仿佛也只是似假非真的玩笑。
唐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仿佛还定格着以前她明艳自信的笑。
原来他只是以为她没有来得及救她,伤了她的心,她才会在那么短时间内嫁给别人,并且再也没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却不知道,她经历的其实是这些,这些才会积累成恨——毁容,整容修复,结婚,离婚,废手,伤痕累累,酗酒。
还记得她可是医学系的高材生,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摆弄试管的时候,是她最自信的时候。
如今,连手术刀都不能握了。
看着唐敛的沉默,余音媤忍着身体里乱窜的难受躺回床上,“别用你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曾经说我太过聪明算计,我现在说这些,你也可以认为我是在挑起你的内疚,我在玩心机,故意让你内疚,可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要问的。”
“别自己臆想,”唐敛说:“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晚些来看你,我给你找个看护。”
“不用,我自己有钱,我自己请得起,真的不牢你费心。”再怎么,她不要让自己显得可怜。
“有钱?你前夫给你的赡养费吗?”唐敛未多思考,脱口而出,说完便有些后悔。
余音媤就已经淡淡的回答,“是,我也要生活,怎么,你看不起吗?”
唐敛没有说话。
一是自己没有看不起他的资格,二是没有反驳的理由。
过了半晌,他刚要走,余音媤的声音轻轻地从被子里传来,“对不起。”
“好好休息,医生说你要戒酒,别再偷偷喝酒。”他最后嘱咐完了才离开了病房,到了护士站去让护士给余音媤派一名各方面都比较高要求的看护。然后才驱车离开。
昨晚唐敛带来的郁结,被第一次胎动的喜悦冲淡了不少,夏繁锦难以平复时不时汹涌而出的激动,一直期盼着宝宝再次的胎动。
遮天下午就按捺不住,就出去逛超市了。
一路上,她开车都非常小心,昨晚虽然睡得晚,可是起得也晚,所以精神还算不错。
她出门的时候换了一身白色休闲高腰拼接过膝百褶裙,半截袖设计,很简单,也显得干净利落,最主要不会落入怀孕就穿得老气这样的俗套,她穿着尖头平底鞋,头发头发披散在肩上,也戴了墨镜和口罩做伪装。
一般有了这两样东西,出门基本不会被认出来。
她去了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食品,但更多的时候是去逛的母婴区。
夏繁锦逛着母婴区,心血来潮就买了好几套婴儿服装,每个样式都买了两套,且都是干净纯洁的颜色,例如变色蓝色和奶黄色。
卡通的、小清新的。
她看中的东西太多,奶瓶,浴盆,小木马玩具,还有婴儿床。
本来想一起买了,可是想到自己一个人也搬不动,也不想让人送货上门,暴露了自家地址。所以也就作罢,打算分批次买。
从超市收银台出去,穿过一扇自动门便是电梯,可以通向地下停车场。夏繁锦结完账,手上提着三个袋子,一个精美的大袋子是婴儿服,另外两个购物袋是日用品和一些营养食物。
本来东西不算特别重,路途也不是很远,她勉强一点还是提得动,但是有顺路要去停车场的人看见她一个孕妇,担心她出意外,主动帮她分担了两个袋子。
夏繁锦害怕被人识破,捏着嗓子说了谢谢。
旁边是一对小情侣,男的手里提着四个袋子,有两个都是夏繁锦的。
小女朋友依偎在男朋友身边,疑惑地问夏繁锦,“这位太太,你怀着孕怎么一个人出来啊?你老公怎么不陪着你?你买这么多东西,自己哪能搬得动啊?”
小姑娘说着也是愤愤的,觉得这位孕妇的老公一定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
夏繁锦笑了笑,“孩子爸爸出差了。”
小姑娘‘啊’了一声,“女人怀孕多大的事啊,这样重要的时期,还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她说着看了看夏繁锦的肚子,“你看起来应该怀孕五个多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