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
师父是个虔诚的道教徒,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给我们讲庄生化蝶的故事。这个道家的经典故事在我听来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不就是一个人突然犯傻弄不明白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吗?还不如魏悦自己编的故事好玩呢!
此刻,我竟然有一种化蝶而飞的感觉,我的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能够自由的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态。难道我已经死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魂魄吗?我想活动,想自由的翱翔,但却就是动不了。原先经历的一切又不断的在我的眼前切换,从小到大的各种经历不断的在我眼前浮现,最后又定格在了云君身上。云君穿着鲜红的新娘装,脸色娇羞,红润的可爱,不知道是因为被那衣服掩映的原因,还是因为新婚的羞赧。紧接着,云君带上了红色的凤冠,额前的珠帘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凤冠这半遮半掩的珠帘,让云君显得更加迷人。带着满脸的幸福和羞赧,云君缓缓向李明英走去……
炽热的泪水终于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借住昏暗的油灯,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件低矮的瓦房里,全身****的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原先穿的衣服都在旁边的一个火炉上面烤着,而在火炉旁边还做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正在烤火的老头。这老头身形瘦小,已经有些驼背了,满脸的皱纹,一看就是标准的农民。见我醒来了,那老头赶忙站了起来:“后生仔,好些了吗?来吃些东西吧!”说着那老头便给我端来了一碗粥。
“我不喝!我要死!谁让你们救我的!”我求死不成,一下子来了脾气,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大呼小叫起来,还推了那老头一下。如果不是我大病初愈没有力气,这老头肯定就被我推倒了。
那老头被我推得倒退了一步,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张大叔好心好意的收留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就不会花那么多力气把你从外面拖回村子里来了。你这只白眼狼,不感恩报德,居然还推张叔,真不是个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姑娘。
“谁让你们救我了?我就是想死,你们这些人多管闲事,还在这里以什么恩人自居,真******没事找事。”我的怒火还没下去,继续吼道。
“算我瞎了眼,就当救了只畜生!你给我去死去!走!快去!别墨墨迹迹的,你不是有剑吗?直接朝脖子那里一抹就完事了!”那姑娘毫不示弱的对我吼起来,还把我放在那边烘烤的衣服给扔了过来。
“都给我消消气吧……”那老头劝解道,但我们两个人明显无视掉了他的存在。
我被那姑娘这么一激,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就要出去自杀去。
那姑娘这才看出来我是真不想活了,语气顿时温和了不少:“我可提醒你,我们这里可都是野兽啊,什么老虎了,狼了,到处都是。你如果自杀了以后,我们可就再不管了。你想想,你的尸身被一群野兽当做食物给吃掉的情景吧!那个叫惨啊!身子被撕成了好几十块,骨头啃了,血肉模糊的,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最后还会变成粪便被排泄出来……哈哈!怕了吧!你的脸都绿了!哈哈!”说到这里,那姑娘又笑了,笑的十分嚣张。
身首异处的血腥场景我见多了,但却还没见过野兽吃人的情景,被那姑娘一说我顿时觉得有些恶心,尤其是她说的是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似乎感受到了身体被野兽撕咬的感觉,还有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说实话,我的脸可能真变绿了,但我还是强行站了起来,我可不想再受气了。但我毕竟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身子虚弱的很,刚走了几步就又一次摔倒昏迷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白天,我仍然是躺在那张床上,而那张叔依然守在我身边,显然是怕我醒来后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
“后生仔,吃点儿东西吧!”见我醒来,张叔又凑了过来。
“谢谢了!”在道谢的时候,我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唉!你还年轻,赶忙想要寻短见呢?遇到什么难题了?说出来我可能帮你支些招。”
我还是摇了摇头,自己都很少对熟人吐露心事,更不用说陌生人了。
“看你衣服的料子,想来不是寻常百姓,你们这种人和我们普通百姓是不同的,大概是有什么追求和理想的吧,想要寻死多半是因为事业或者爱情不顺吧?”那张叔试探着问道。
在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我就笑了,是那种带着点儿嘲讽的笑,笑完后我又自言自语发问道:“爱情?事业?”
“看样子是两者都不顺了!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所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但你的心情我还是能够体谅的。”
“是吗?大叔您也有什么伤心事吗?”
“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只想自己一家人平平安安,可惜上天连这点儿要求都不满足我。我的独子十岁的时候上山砍柴,结果被一条恶狼给咬死了,我老伴伤心欲绝,发了疯,结果不小心掉到井里面淹死了。你说,我受的委屈和悲伤应该能和你比我吧?刚开始我也想死,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了,谁能不伤心啊!可是我转念一想,他们人都死了,我再死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的死能换回他们的性命来吗?我的妻儿是世上最关心爱护我的人,他们只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后生仔,你如果死了,谁会悲伤难过啊?那还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吗?你这是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
“知道怎么还去做这种傻事呢?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如果都心放在那一二分的不如意上,那都不用活了。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在这方面给你的多了,在那一方面就要少给你一点儿了。遇到不如意的事,谁心里会好受呢?只要挺过最伤心的那段时间就好了,随着时光的推移,你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愈合,回过头来的看的时候,很多事并不值得你去要生要死的。你身边死过人吗?他们有几个是想死的?我也不会说话,但刚才讲的都是作为一个长辈,一个过来人对你的劝诫吧!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你也多多包涵!”
这老头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并不是明白道理的人都能想得开的。不过我却决定好好活下去了,我被这老头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给打动了。是啊!这世上谁有能完全的逞心如意呢?我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能活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死掉的那些朋友和敌人,从文新到临阳,他们都是多么的依恋这个世界,而靠他们的鲜血才活到现在的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活着才是最好的!
“姑且就当是为云君活着吧!”我小声含糊的自语道,然后对着老头说道:“谢谢老丈了,我相通了,会好好活下去的,这也算是对死在我身边的那些逝者的敬意吧。”
“这就对了吗!来,快把这碗粥喝了吧!”那老头见我终于相通了,十分高兴,马上把一碗粥递了过来。
这粥是用野菜熬得,而且是我小时候在清风山都吃烦了的一种野菜。我这些年当官,吃了不少好东西了,算是见识了些世面,早不把这些野菜放在眼中了。大概是我真的饿了吧,这碗粥吃起来格外香。
“对了,我姓张,村里的年轻人都叫我张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田……靖华,您叫我小田就行了!”我差点儿习惯性的说出了田慕君这个名字,但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田靖华这个都快被我忘掉了的真实姓名。是啊!六年前皇陵事件中的田靖华,他依然好好的活着,倒是六年前横空出世的田慕君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我说小田,一会儿你得过去谢谢人家小琪,是她在野外发现你的,然后又费了老大劲把你抗到你那匹黄马上才带回来的。你身子这么壮实,她一个小姑娘想要搬动得花多大的劲啊!你昏迷的那个地方周围没有人家,如果不是她碰巧看到你的话,你的命就真没了!”
我连忙点头,这么说来昨天和我吵架的那个姑娘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只是昨天晚上灯光昏暗,我都没看清楚她的长相,根本不知道她在哪。不过好在她家就在张叔隔壁,出门左转就是了。
我又吃了些东西垫了下肚子,这才下床租了出去。我确信这个张叔和那个叫齐琪的女孩子都是好人,因为我从天全逃离时身上带了一大笔的金银,如果他们要是见钱眼开的歹人,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齐琪的家也只是三间泥房而已,不过却有一个大院子,比我在文新马家庄的那个院子大上了两倍,外面是用石块垒得一道围墙。这个围墙实际上并不能阻挡住人的,它的作用只是为了告诉其他人里面是私人禁地而已。围墙并不是很高,我能很轻松的看到院子里面的场景。这个院子简直就是座小型的动物园,里面养着十几只鸡和兔子,此外还有一只山羊,而在院子的西面则种着八棵桃树、一棵山楂树、一棵樱桃树,此外还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那棵大树十分粗壮,一个成年人还环抱不过来,长得也是枝繁叶茂的,在其他小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让我也不免多看了几眼,而我的黄马就拴在这棵大树上。院子里面一个青衣麻布女子正背对着我在鸡舍喂鸡,从背影看似乎是昨日的那个女子。我不敢贸然进入,十分有礼貌的在院子那个十分简陋的木头门口上敲了一下。
听到声音,那女子连忙回过头来。这是个最多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身材高挑,模样十分周正,虽然比起云君来差远了,但可以算是不错,只是皮肤黑了些,手也很是粗糙。想让一个农家女如同公主般娇贵,明显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劳动的标记让她显得质朴单纯。
在看到是我后,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我进去。走进院子后,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叫齐琪是吗?我叫田靖华!谢谢了!”许久我才来了这么一句。还好,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结巴。
在我说完后,齐琪又笑了,而且笑出声了,“好了,知道了。对了,你的马在我这呢,还有你的包袱。”说完齐琪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并从里面拿出了我的包裹。这包裹里装了不少金银,挺沉的,我赶忙接了过来。
“你看看少什么东西了没?如果有的话就是掉在路上了,一会儿我配你去找。”
“不用了,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别这样啊!你不检查清楚,我心里就是有些别扭,总害怕给你掉了什么东西。你清点清楚后,我也好安心!”齐琪继续说道。
齐琪说的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担忧,便把包裹打开了,装模作样的翻了翻,一下子看到了一个油纸包。这包里我放了三件和云君有关的东西——一年前她送我的一份让我学习的书单,两个月前我从临阳为她要来的一包瘦月菊的种子,一个月前我离开天全时她送我的一块珺玉,这些东西一直都被我当做宝贝收藏着。
但现在看到这东西,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一扬手就把这油纸包给扔上了天,包瘦月菊的纸一下子就被抛散了,漫天都是瘦月菊的种子,散的到处都是,然后稀里哗啦的砸到地上,就像下冰雹一样,下得齐琪满院子都是。珺玉到了最高点便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掉在了我和齐琪间的泥土里,如果下面是石板的话,这块美玉就粉身碎骨了。而那份书单则落得比较慢,飘着飘着竟然落到了齐琪身前,她顺手接了过去,看了一下说道:“好像只是一份书单而已,干嘛这样呢?”说着,齐琪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块珺玉,“这块玉好漂亮啊!应该很名贵吧!扔了多可惜。”
“那就送给你吧!算是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有些小后悔,这毕竟是云君送我的东西。
“没什么了,只是举手之劳,犯不着用这么贵重的东西酬谢!”说完齐琪就把那块珺玉塞到了我的手里,就像云君塞到我手中的那次一样。
齐琪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些尴尬,自己真的很不爽气,刚才真是够虚伪了。虽然我心里在骂自己,但还是把那珺玉收起来了。又在齐琪家里站了一会儿,说了些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后,我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主动告退了。
回到张大叔家里,我又开始考虑起自己的未来,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因为我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了。最后我还是决定先在张大叔家里住一段时间,因为春天要来了,正是农忙播种的时间,我帮他们做些农活也算是报一下恩吧,谁让他们都不接受我送的金银呢。
虽然我已经六年多没碰过农具了,但做起农活来还算是把好手,毕竟我在清风山上也干过不少农活的。清风派有不少朝廷赏赐的土地,大部分租给清风山附近的农民去耕种了,剩下的就是门下的弟子自己去耕种,我就这样具备了一个农民应该有的基本能力。我干农活的能力得到了他们的认可,“看你带着剑,像个武士一样,没想到你干活也是把手!”——齐琪如此评价。
“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这是师父当年给我们念的原文,我早已经忘掉了,但现在却渐渐记起来了。田靖华梦到自己变成了田慕君,竟然忘掉了自己是田靖华,然后梦醒了,发现自己还是田靖华。不知道是田靖华做梦梦到自己成了田慕君,还是田慕君做梦自己成了田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