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长命
刘汉风上车后连着抽了三根烟,才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
狠狠揉了揉脸,刘汉风这才驱车开向郊外一处野林地。
那里是韩家的祖坟,刘汉风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被韩胖子硬着拉去的,听着他在列祖列宗坟前器宇轩昂,信誓旦旦要做当代的韩兵仙,以后捞个大将军当当。
每次年幼的韩胖子如此豪言壮语不可一世,韩爸韩妈只是捂着嘴偷笑,既不怨他打扰了祖宗清净,也不怪他人小鬼大,只知道满嘴跑火车。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更让刘汉风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条乡镇小路,刘汉风以平均一百二的时速只花了二十分钟便赶到了目的地。
夜深人静,天上一轮皎月也不知何时缩进了云头,晚风起,寒气迫人而来。
打开车门,刘汉风紧了紧身上的西装,下了车,风吹落叶,一片咽呜声,似是游魂悲鸣,又似野鬼归乡。
饶是刘汉风一路上给自己打了无数镇定剂,可看到林中新添的一座坟头,上面刻着韩爸韩妈的生辰卒字,仍是不免一阵悲从心来,两道虎泪自眼眶中溢出。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刚还一阵月明星稀,转眼便是狂风大作,电舞雷蛇,倾盆大雨宣泄而下,似是苍天怒容,神罚突至。
豪雨骤降,天地为之变色,豆大雨滴不要命似得砸落在刘汉风身上,眨眼便湿了个通透。
雨幕中,刘汉风面色惨白无一丝血色,一声并不合体的西装被雨淋湿死死黏在他的身上,显得落魄狼狈不堪。
眼神呆滞,犹如行尸走肉般挪到那座新立起的墓碑前,扑通一声,一把跪下,溅起一阵泥水。
刘汉风五指自上而下,缓缓拂过那鲜红簇新的朱砂红字,“丧先考妣韩芝林,王琼公之位”,最后落款是“不肖子韩信兵立”。
笔锋似剑,收寰如金戈,光看字就知道笔者一声浩瀚戾气似要透纸而出。
刘汉风知道韩信兵写的一手好字,最擅草书,甚至连浸淫此道六十年的爷爷都夸胖子落笔有草圣张旭七分孤傲。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在落章写道“不肖子韩信兵立”,刘汉风双眼模糊了眼,仰头怒吼道:“胖子,你都算不孝子,那这贼老天又算什么狗-屁玩意。”
刘汉风脑袋无力低垂,在电光下那座新立的墓碑上的朱砂大字显得那样触目惊心,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捏着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上来,跪在坟前,呢喃道:“韩爸,韩妈,汉风来晚了。”
这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一生勤勤恳恳也只是小康水平,想过大富大贵,却不敢剑走偏锋,错失良机也只是念叨安稳是福,平淡是真。
这是一对谈不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平时时常闹些小别扭,拌个小嘴,但人前妻子总是本本分分,腼腆一笑,给丈夫最大的面子,人后丈夫也投桃报李,抢着做些家务,帮妻子洗个脚按个摩,憨厚直笑这辈子最大的风光就是娶了她。
这是一对并不富裕,却异常热心的夫妻,初中三年帮刘汉风出了三年学费,却叮嘱班主任说刘汉风性子要强,这笔钱就说是学校给的奖学金,平日里藏惦记着下三角这名孤苦伶仃的小男孩,时常托韩胖子拿些衣服被褥就说是自家要丢掉的,逼刘汉风收下,可韩胖子一条衣服穿了三年还在穿,都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呢。
可惜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行善积德一世就真能安稳一世?
刘汉风凄然一笑,那些狗-屁大道理,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啊,怎么偏偏到了韩爸韩妈这里就不顶用了呢?
电闪雷鸣,狂风大雨下,一人苍然落泪,悲鸣抽泣,到最后嚎啕大哭,韩爸韩妈的逝世宣告着刘汉风幼年至今仅剩的两个好人也走了,走的那么一文不名,走的那样波澜不惊,甚至可以说是横死了。
大雨越下越急,似是有大能把天空捅了个通透,九天银河之水肆无忌惮倾落人间,雨幕中天地连成一线,蔚为壮观。
远处,响起一阵发动机轰鸣声,雨幕中一道刺眼的光芒自远而近,极速驶来。
那喧嚣的马达轰鸣声遮掩了大雨临盆拍打树叶声,一辆黑色摩托车冲破雨幕,以一种荒古魔神的姿态不请自来,震撼登场。
由于道路太过泥泞,摩托车只是在坟墓百步远处便彻底停滞下来,从车上滚下来一人,黑衣黑服,咧咧跄跄,连爬带滚,以最狼狈的姿势爬在墓碑前。
抹去脸上和雨水混杂的泪水,那人高举着手上一个还淌着血水的包袱,一腔怨气陡然迸发,凄厉喊道:“爸,妈,儿子回来了。”
“爸妈,儿子回来了。”
林间响起道道回音,一时竟把风雨雷声一并压下,震撼天地。
满身伤痕,十指裹绷带的韩胖子时隔三日以最为狼狈的姿势再次重临父母墓前,带来的是一颗头颅,那颗亲手推倒房屋的始作俑者的头颅。
韩胖子哆嗦着身子,抖开包袱,把那头颅恭恭敬敬奉上父母碑头。
韩胖子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怯懦半分,却仍是忍不住小声抽泣着,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是已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爸,妈,儿子回来了。你们倒是睁开眼看看我啊。就一眼,就一眼还不行吗?”
除了林间久久未断的回声,无人回应一声,只是大雨愈发急促,雷鸣轰轰,天地怜悯怒开异象?
“胖子?”刘汉风不敢上前打扰,只是站立在韩胖子身旁,努力抿着嘴,直到韩胖子整个人瘫软在地,才惊慌失措道。
“凤子,你来了啊?”韩胖子回过身,看着满脸惊慌的刘汉风,欣慰道:“我知道你会来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除了我爸妈你就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了。”
“胖子,你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院。”刘汉风抽噎着,想抱起韩胖子,却一次次跌倒在坟前。
“凤子,我杀人了。让我死这吧,我不想被枪毙,传出去对爸妈名声不好,他们在下面会怨我的。”韩胖子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瞳孔是可怖的红色,根根血丝布满于上,令人难以直视。
“凤子,你知道,王鑫才这狗东西带人推了我家,还在旁边笑我爸妈,说他们死有余辜。可惜了,让他多笑了两天,如果不是为了亲手为我爸妈下葬,凤子,你信不信我当场就能把他能撸了。”
“我信,我信,你别说话了。”刘汉风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只是执拗着想把韩胖子抱回车内。
“一刀割喉,痛快呢。”韩胖子双眼望天,瞳孔渐渐失去了光彩,呢喃道。
电闪雷鸣下,一人欣慰开颜,一头颅高坐碑上,面色可怖,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