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少年朝他跑来,双颊浮现一抹红晕,还弥留着洋洋自得的笑容。
“如何?我没骗你吧。”
虽然她一无是处,但动动嘴皮子劝劝架还是很在行的,前一世她和哥哥每次闯了再大的祸,便是凭着舌灿莲花,父亲顶多板着脸责罚她两句作罢,第二日又笑呵呵的把她捧在心尖尖上宠爱。
想到前世惨死的父亲……庄胭珞的心撕裂般痛楚,父亲总是无条件的包容她的过错,即便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他仍是会站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着她。等她回到相府,一定要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庄胭珞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殆尽。
父亲待傅雪不薄,她却恩将仇报……可恨矣!
傅雪啊傅雪,你错就错在不该斩草不除根,妄想折磨我,却让老天赐予了我新生!
庄胭珞一脚踩在枯树枝上,树枝‘咔嚓’发出最后哀鸣。
窄袖下的双拳缓缓握紧,仇恨使她瑟瑟发抖。
庄胭珞慢慢地旋身,微微仰首,这一次,她看见的不再是昏暗的光影,残破的光明,而是熊熊燃烧着整个天幕的火烧云,一抹赤金彩云划过天际,夕阳余晖敷在少女白皙无瑕的肌肤。
黄昏的微风凉凉的,掺杂着柴火的木香。
身侧男子柔和语声吹来,“你要不要去休息下?”顿了顿,“放心,今日我定会把你平安送回家。”
随着炊烟消散,日落西山,侍卫在流民互相帮助下,搭起了数十个大帐篷,支起火架,点亮黄昏,其中离大路最近的帐篷最大,帐篷外把守着侍卫,也是他休息的地方。
金灿灿的夕阳落在他肩头,蹙金龙纹图案暗潜,刀刻般的五官愈发棱角分明。
“好。”庄胭珞懒得同他客气,不由分说劫走她的人是他,她没问他结算精神补偿已算大度。
徐步往帐篷走去,正要掀帘入内,脚步一顿,瞧见守在帐篷外的小白脸小七。
“咦?你长得好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庄胭珞盯着小七看了又看。
小七的脸抽了抽,我们刚刚才见过面,您老记性真好。
小七刚想自我介绍。
“喔!”庄胭珞恍然大悟,“你就是刚才问我干什么的白痴,长得不错。好好帮我守着帐篷,千万别把那个变态男放进来。”话落,毫不留恋地转身入内。
小七流泪,喂,好歹让我说句话啊……变态男?小七顿时变得精神抖擞,变态男是谁?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树下发愣的自家长壮有姿貌的王爷……变态男是在骂他们家王爷么。
小七表示很想笑。
帐篷内空间宽阔,摆设简单,摆了两张美人榻,整整齐齐叠着两张驼色羊毛毯子,再来是一方低矮案几,一套茶具,仅此而已。
径直往美人榻走去。如释重负,庄胭珞重重倒在榻上。
颈后的枕头硌得她生疼。
她睁大眼睛盯着白茫茫的幔帐顶,困却始终无法安心入睡,她真怕这是场梦,一觉醒来她回到那座阴冷潮湿的地牢。
她感受到了胸腔里强烈的心跳声。
如果是南柯一梦。
那她呼吸着的新鲜空气,沐浴的温暖阳光,蹙金龙纹的鲜艳灿烂色彩。活色生香的世界怒放在她眼前、指尖。
这些又算什么呢?
如果这不是梦,那她的上一世又算什么,探路石?一场梦?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庄胭珞蜷缩起身子,瑟瑟发着抖。
她的耳朵嗡嗡回响老头说的那句:有人用巫术篡改了你的命理……
到底是谁篡改了她的命,是傅雪吗?还是郑亦?
脑袋隐隐作痛,迫使她不再往下想。
“胭脂姑娘在吗?”
门外响起一个女声,叫着她的小名。
庄胭珞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叫道:“小七,放她进来。”
端庄少妇掀帘入内,对上庄胭珞的双目,泪盈于睫:“胭脂姑娘。”
起身相迎,庄胭珞扶过少妇的手臂坐下,自然而然地像在搀扶自己的娘亲。
“你如何晓得我在此?”庄胭珞对包子他娘的出现很意外,取出怀中手帕递给包子他娘,“我记得我没欺负过你……今天你给过我一碗粥,是不是包子没饭吃了,你向我讨回这碗粥?”
不得不说她真的想太多了。
包子他娘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顿一顿,包子他娘叹了口气,“说来也惭愧,我怕包子伤心,骗包子说他爹去了桃花源……可世上哪有这个地方,谢谢姑娘替我圆谎。”
母爱如水,静水流深,谨慎小心不过是为子女织就保护伞,让子女健康无虞地长大。
庄胭珞不是一位好母亲,她何尝不知包子他娘的一番心思。
“包子他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种痛苦,等到他长大了再告诉他,或许会好些。”庄胭珞想起包子那一头干枯如稻草的头发,心下一酸,嘱托道:“你要好好照顾包子,没有吃的了就问那个变……问他们的首领要,就说是我叫的,倘若他不给,我自会收拾他。”
对了,她还不知道变态男叫什么名字,他一呼百应,身份着实不轻。
包子他娘一怔,茫然喃喃道:“等到他长大……”潸然落泪,“若是能亲眼看着他长大,我也了无遗憾了,可惜……”
庄胭珞大惊失色,包子他娘话说到这份上了,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包子他娘接下来会说什么。
“包子他爹是荆州令,被人诬陷,含冤入狱,枉死大牢,我到处求情,始终杳无音讯……我心知包子他爹这辈子是无法昭雪沉冤了,包子整日拉着我的衣袖问爹爹在何处,我便骗他爹去了桃花源,桃花源是他爹一直很向往的地方。”
多愁善感的包子他娘边哭边道,庄胭珞讪讪,饶是她舌灿莲花,在悲剧面前,再无法接口。
“包子只剩下我了,偏偏世事无常,我身患隐疾多年,江南道水灾,一路艰难,旧病重发,如山倒,方才大夫道我时日已不多了……”包子他娘哭得悲惨。
庄胭珞眼眶通红,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安慰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约莫是牵动了病源,包子他娘捂着帕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猝然,干净的帕子盛开一滩血迹,包子他娘的嘴唇比白日更苍白,面无血色,形容鬼魅。
“你咳血了!”庄胭珞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
“胭脂姑娘善良温婉,我想把包子托付给姑娘,这份恩情,景娘唯有来生报答,定给姑娘做牛做马。”
庄胭珞怅然,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有来生的。
苦笑,善良温婉?前世她有点蛮横,很喜欢欺负人,娘教训她:“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男子不外皆喜爱温婉善良,贴心贤惠的女人,你成日调皮捣蛋,有哪个男子敢娶你。”
哥哥教训她:“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到处欺负人?”
庄胭珞毫不在乎:“姑娘家又怎样,我有兄罩,我怕谁啊?”
男孩子气的她和善良温婉压根沾不上边。
包子他娘根本没给庄胭珞选择的余地,她勉强应允,并说道:“你会长命百岁,亲眼看着包子长大成人的。”
世事无常,她无缘陪伴宇儿;世事无常,包子和他娘在生命长河中越飘越远。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该死的世事无常!这句话到底害惨了多少人。
黑夜不知何时悄悄降临,营地外的人们燃起篝火,烤从树林深处猎来的猎物,畅饮一坛美酒,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说有笑,欢声笑语对比帐篷内的哭泣更显悲伤。
庄胭珞心头沉沉,忽然帐篷外传来小七的调笑声:“……今日掳来了一位娇俏的美女子,大家想不想看看啊。”喝了点小酒,加之王爷不在,笑声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