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
哀痛欲绝的锥心泣血之痛,庄胭珞需得深呼口气方能克制住胸口的悲歌击筑,再是万恨千愁,亦然不堪其忧。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离去的脚步,渐行渐远,送刘旭出王府后,郑筠折回花厅,重坐回太师椅上,端着茶浅抿,怔愣着不知在想什么。
自帘后偷偷弹出个小脑袋,庄胭珞仔细观察了丝毫不察的郑筠,呆愣的模样傻不拉几的,俊逸面容倒显可爱。
珠帘拨动,清脆声响,郑筠回过神来,侧首一睇,便是狠狠怔住。
少女掀帘,徐步而出,茜素轻罗舞衣,衬肌肤胜雪,容颜娇媚,笑靥如花,眸似点漆,灿若星河,透亮至极,藏了几分狡黠,宛若仲夏午后的一缕暖阳,清澈暖澄,捧在手心,透明干净。
片刻,郑筠吐出一口气,“我就说府中怎会有女眷。”释然,“原来是你。”
还以为容王终于知道她是女子了,谁知他顿一顿,带了几分鄙夷,“你一个男孩子,怎么有偷穿女装的嗜好。”
庄胭珞差点一个趔趄。
真够白目的,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小时寿诞那次亦然,明明她哄然大笑,席间客人憋笑憋得内伤,依旧坚持不懈,把舞从头到尾跳完了。
虽然丢了大丑,被封了个‘舞痴’的封号,贻笑大方,可因此获得了皇帝予以的关注,认为孺子可教也,也算是得偿所失了。齐皇重文,加之这些年和太尉大人共立下的战功无数,名声大噪,成为东宫第一人选。
庄胭珞无奈,淡定自若地转身,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唔……我去换,对了,待会你带我去看包子好不好。”
“包子?”郑筠怔住,一头雾水。
“包子啊。”庄胭珞回头,微微笑道,“包子就是包子。”
听得一头雾水,郑筠再抬头看,庄胭珞已行入了内室,嫣红飘然,留下旖旎暗香。
郑筠愣住,一股莫名气息流窜,他兀自喃喃出声:“他是男子,是男子……”似乎安慰的言语。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那****机智巧妙化解两兄弟矛盾的聪慧模样,想不到少年仅十三岁便已有如此本事,不容小觑。
冥冥之中,他觉得少年有些眼熟,特别是狡黠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记忆中那双澄澈至极的双眸任然萦绕不去,午夜梦回时总能忆起,以唯心安。
少年是庄丞相的儿子……那他会不会认识她?
郑筠抿一抿唇,打算挑个时候问清楚。
***
市井热闹,人头攒动,庄胭珞东看看西看看,小孩子喜欢吃甜食,买了许多桂花糕、核桃酥带给包子,东街的纸鸢、西街的拨浪鼓,统统如数收入囊中,苦了随行的郑筠。
卖拨浪鼓的阿婆直夸庄胭珞生得好看,乐得她买了把所有拨浪鼓买了下来,郑筠饶是再体魄健壮也抵不过逛街人生第一苦差事的折煞,眼前堆成小山的拨浪鼓,脸色刷地黑了。
庄胭珞满面讨好地笑道:“王爷大人,您就行行好,帮帮我这孱弱不堪的少年郎吧,大不了我送你一半,你以后可以给你的小孩玩,王爷大人你说是吧。”
其实说是送,用的都是郑筠的银子,家财万贯的容王倒是不在乎身外之物,累得惨绝人寰倒是真的。
眼前少年笑嘻嘻的容颜,郑筠怎么也无法拒绝,吐出一口气,脸色稍绛,“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顿一顿,沉思道:“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我问你一个问题,算作跑路苦劳,可好?”
要是小七知道,一向不为所动、冷漠淡然的王爷大人果然还是心慈手软了,肯定吓得魂飞魄散,要么是被妖魔鬼怪上身了,要么是被庄胭珞这小蹄子下了迷魂药。
管他三七二十一,不就是一个问题么,先应承下来再说,届时就算是说谎了也不打紧。
“是是是,好好好。”庄胭珞忙不迭称是,像极了狗腿子。
于是堂堂一朝王爷大人提着大包小包,大太阳底下累得汗流浃背,跟在一个活蹦乱跳,一身轻松的清秀少年身后,戍守城郊的侍卫惊呆了,正在吃午饭的流民们惊呆了。
“包子!”
庄胭珞目光犀利,迅速万里挑一,从人堆里面揪出了粉嫩嫩的、正在喝粥的包子。
包子一吓,不停咳嗽,差点没被粥呛死,糯糯的声音,“胭脂……”
庄胭珞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他嘴巴,熊孩子,差点曝露了她的身份,扫一眼郑筠,他把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扔,面色并无异样,好在没有听见包子的话,淡定地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郑筠回头,“原来包子是个人……”
当然是人了,你以为是什么?
松一口气,庄胭珞转身便把大包小包往包子怀里塞,“这是桂花糕、核桃酥,还有很多小玩什。”
包子一时受宠若惊,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抬起圆圆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庄胭珞,问道:“这些全都是我的吗?”
可爱得庄胭珞的心都要化了。
这时包子他娘说,“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包子,快还给小姐姐。”
“不破费不破费。”庄胭珞连忙接道:“只要包子喜欢就好。”顺手掐了一把包子肉呼呼的脸蛋,包子捂住被掐的脸颊,一脸迷茫看着庄胭珞。
包子他娘哽咽,“胭脂姑娘……”
庄胭珞赶紧抢在包子他娘戚戚焉前接住话,“你放心吧,不足挂齿,我见包子可爱,给他买几样小玩具罢,不值钱,你也无需记挂在心上。我与你们相识缘分一场,我希望包子过得开心些。”
不仅如此,在她重生后,第一刻给予了她人体会到间暖情的是包子,那碗热腾腾的粥至今火热。而且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亦会感到快乐,两全其美,岂不乐哉。
包子他娘一听,果然释怀许多,眉间却仍有挥之不去的神郁气悴,欲言又止。
庄胭珞沉吟一刻,“今晨皇上启用了治水良策,相信过不了多久,流离失所的人们的生活将会得到改善,磨难总会过去的,你无需牵挂过多,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包子。”
包子似乎也听懂了感人肺腑的一番话,怯怯拉住了庄胭珞的小拇指,庄胭珞微微一笑,主动握住了包子的小手。
半日未见,比起之前因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导致的营养不良,包子的神色红润健康些许,像生长在阴暗角落,得不到一滴露水,频临枯萎的树苗,拨云见日,受到雨露阳光的滋润,茁壮成长。
每每见到包子,庄胭珞总是止不住地叹谓、感慨,若是她的宇儿还在便好了……尖锐的现实打碎她的无妄念头,家人还在,郑卿还在,所有人都在,她深刻地意识到,唯有宇儿,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至于此生,庄胭珞没有想过将自己托付给谁,她怕极了失去的滋味,不敢轻易触碰,害怕再拥有些什么,不是她的,硬强来始终会消失,是她的,赶都赶不走。
她自信满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信命,而有时,却又不得不被命所束缚,被命牵着走,随波逐流,命由天定,运随人转,而剩下的,握在手心的运,稀少得可怜,像指间雾,看得见,握不住,即便握住了,也留不住。
庄胭珞不由抬头望着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天空,明媚刺眼,她的眼角有些涩然,很快便没了痕迹,恢复如常。
她笑着牵起包子的手,“包子,咱们去玩好不好?”乐观得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是天气舒适的大晴天,没有寒冷,没有黏腻缠人的潮湿。
包子软糯声语,欢呼雀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