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马车上。
玉蝉早已帮忙傅雪更换干爽的衣物,傅雪缩在马车角落,身后靠了个绣鸳鸯花的大引枕,久久陷入昏睡之中。
庄胭珞抬眼示意玉蝉摇醒傅雪,往后坐了坐,正靠在小窗子边。
受了命,玉蝉也不客气,上前扶着傅雪的肩头摇,拔高了声音喊道:“傅姑娘,傅姑娘,傅雪!”叫了几声不醒,干脆轻喝一声,直言名讳。
傅雪通身激灵,总算是醒了,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连连咳嗽,攥着身后的大引枕,惊恐地瞪大眼睛,“有人要杀我!”
又是往后坐了坐,庄胭珞好脾气地笑了笑道:“这里没人要杀你,你在马车上,我叫人把你捞起来了。”缓慢且具有耐心地说着。
令傅雪全身紧绷的神经一松,感激涕零地望着她。
傅雪楚楚可怜,哽咽地道:“多谢姐姐。”
她的头发干了,黏腻地耷拉在头上,颓丧极了,配上如花似玉的小脸,饶是个人也不由为之宽容。
庄胭珞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意味深长地笑道:“如今你是我的义妹了,一家人何须客气?”边举手拨开随着马车咕噜噜晃动而翻飞的小窗帘,睇一眼外头难民的怨声载道,愈发欢愉,语声欣然。
倒真以为是关心她,傅雪又是一阵感动。
庄胭珞扭过脸来,朝她笑笑,温婉贤淑地笑道:“傅雪妹妹,虽然我们是一家人,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你。即便顾尚书的千金让你面上不光彩,你也不必推人家入湖吧。你可知那位对你十分热络的男子是谁?那是顾千金的未婚夫呀!”
颇耐寻味地眼神睇向傅雪,那束眼神分明在说:你先是抢夺了别人的未婚夫,又是妄图推人家下湖,可怎么是好?
“不是的!”傅雪急得眼眶通红,咬着下嘴唇,委屈道:“我从未想过害人!是她!”张大了眼睛,哀怨地望着庄胭珞,狠狠道:“是顾紫菀要害我!姐姐,她掐着我的手臂,我害怕极了,不得不甩开她,她一定是故意的!”
瞥了眼傅雪身侧垂目眼观鼻鼻观心、笑而不语的玉蝉。
庄胭珞悠然一叹,苦恼地道:“你说是她陷害你,谁会相信?大家看到的是你想加害她啊!”尾音是带了浓浓笑意的感叹。
听完庄胭珞的劝慰,傅雪越发岔岔不平地道:“是她陷害我的,我绝不会放过她。”貌似仗着自己献了治水良策的功劳,一步登天了。
心底不禁嗤笑了声。
傅雪突然上前握住了庄胭珞的手,好不凄惨地望着她,“姐姐你相信了,绝对不是我做的,我从未想过要害人,是顾紫菀她有意挑衅在前,她陷害我。姐姐替我做主好不好?”
替你做主?可又有谁来替伤痕累累的她做主。
庄胭珞冷冷笑了声,缓慢抽离了被傅雪握着的手,无奈地叹气道:“可惜啊,也只有我相信,我也想替你做主,但说出来谁会相信你?无凭无据,惹火了尚书千金可怎么了得。”
别开视线不再去看傅雪,傅雪颓废地坐回原位,靠在大迎枕上,抱着膝盖,眉间是止不住的恨意。
“我一定要让顾紫菀付出代价!”
傅雪细若蚊声的毒誓传入庄胭珞耳朵里,庄胭珞轻蔑地笑了笑,不再理会兀自咕哝的傅雪,仔仔细细看清了窗外的景色。
大大小小客栈酒楼鳞次栉比,入目繁花似锦,人声鼎沸的闹市,京华一如她前世的记忆那般喧闹,齐国历经百年,岁月变迁,繁华落空,物是人非,唯有京华的古物伫立不倒,迎面洪流。
正盯着略过眼前的繁华闹市发呆,忽然耳畔响起紊乱的马蹄声,隐约能听出是很多匹马。
庄胭珞的耳朵立即竖起来,掀开了车帘,小脑袋往外一探。
果然是郑筠。
仪表逸群的俊美面容透出焦急,疾速策马显得十万火急,郑筠风尘仆仆,锦袍翻飞,剑眉星眸巍然直视前方,气魄非凡。
平常见惯了他傻乎乎的模样,庄胭珞不禁呆住了,反应过后,正待上前拦住,猛然想起今日自己穿的是女装,随即不顾形象地扒掉了赶马小厮的衣衫,看得玉蝉目瞪口呆。
迅速披了外衣,庄胭珞也顾不得马车行驶,眼睛一闭,跳了下去,崴了脚,好容易爬起来,郑筠的快马已近眼前。
顾不了这么多。
庄胭珞只好以身阻拦,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停!”
庄胭珞大喝一声,果然停了下来,马蹄子堪堪卡在半空中。
差点没人仰马翻,气得郑筠还没看清眼前人就怒喝:“不要命了!”看清粉玉一团的小脸是庄胭珞的,没好气地瞪着她:“你不要命了!”
甚至自己也没留意到明显放低的语声。
“不要了不要了。”庄胭珞索性一把拽住他孔武有力的大手,“你下来,我有要事情要同你说,要事。”
当真是要事,不然她也不会急不可耐了!
郑筠只得乖乖束手就擒,“我有要事在身,何事都得待我处理完了再议。”
“不可!”庄胭珞不吃这套,毅然回道:“我的也是要事!和你的要事息息相关,我的要事说完了,你的要事就不重要了!”
那可是,郑筠眼下的要事无非就是难民之事,她的事可关系到整个江南道水灾。
向来倨傲的容王大人忍了,郑筠无奈地道:“好吧,你且长话短说。”直立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打算为她网开一面。
庄胭珞气得直跳脚,手上不停揪住他,“相信我,此事绝对和你的事情息息相关!”
坚定的目光直直看定郑筠,郑筠心底一沉,竟鬼使神差地道:“好。”说完自己也是一怔。
庄胭珞却顾不得这么多,雀跃地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吩咐了玉蝉等候在原地。
酒楼内。
往来食客谈天说地声络绎不绝,能说会道的小二哥灵活穿游期间,庄胭珞挑了个二楼的雅座,点了几样小菜,门一关,顿时安静了许多。
庄胭珞端起案桌上的热茶,入喉,舒服许多,这才缓缓开口道:“若我猜测得不错,你此番所为之事不外是治水良策频出瑕疵,而奔走的。”
“不错。”
郑筠端起茶杯品茗,从容不迫地挑眉道。
饶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该知道了,流民之事事关京华秩序,好不容易跳出来了良策,怎知竟是纰漏多多,扬扬洒洒,肉眼看难以察觉,一旦实践就会曝光于天下。
郑筠伤神地揉了揉脑袋,旭分析得果然不错,谁知泛滥得如此之快。
那所谓的‘良策’真是害人不浅。
庄胭珞喜忧半参,喜的是此举虽然陷害了傅雪,可也祸及了灾区难民,还说要照顾包子,结果反倒是害惨了他们,一时间庄胭珞沉默了,低头盯着桌布上的棉麻蝙蝠纹发呆。
敏锐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以为他是在为灾民难过。
郑筠放下茶杯,往前倾了倾,放柔声语道:“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顿一顿,“刚才你要同我说什么,若是你的法子能力挽狂澜,也算是功不可没,就算不能,至少也能使他们好过许多。”
庄胭珞深深呼吸了口气,桌子底下的粉拳握了握,抬起头,坚定的目光看定对面的逸群之姿的容王郑筠。
“我要亲自面见陛下。”
郑筠面色一变,“你说什么?”不置信地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庄胭珞坚定不移地道:“我说我要亲自面见陛下。”
刻意加重了‘亲自’这个词,她移目望向窗外,是一片蔚蓝澄澈的天空,一如她暗流涌动的澄澈瞳孔。
庄胭珞不疾不徐地道:“我有必能力挽狂澜的治水良策,确实良策,且百密无一漏。但我必须亲自面见陛下才能说。容王,我相信你定然能安排、说服陛下面见我一次,毕竟事到临头懊悔迟,你们没得选。”
前半句自信坦然,后半句威逼利诱,好一个大快人心。
郑筠心中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对首自信非凡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地道:“想必你的义妹面见魏王时说的和你此刻同我说的无二。你的义妹捅出了天大的篓子,父皇气极,怒斥其利欲之徒。你哪来的信心认定父皇一定会见你?”
皇帝如今最好的法子只能是见她,先抛开痛上加痛、修缮不得当导致的崩溃和耗费巨大财力不说,群臣之中无一人有万无一失的妙招。
她的法子,可是皇帝自个想出来的,当然万无一失,能够力挽狂澜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敢说出信誓旦旦的一番话。
“义妹是义妹,到底是进相府才几日的,和丞相府并无多大关系。我是我,我做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我只要你替我举荐,见不见交由陛下定夺,要是捅出了篓子,大可以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在我身上——毕竟本来就是我的全责。”
庄胭珞说得诚恳,且将所有的罪过先揽到自己身上,万一错了和容王无关,他大可以撇地一干二净,若是举得了空前成功,他同样也受一份功劳。何乐而不为呢?
郑筠沉吟片刻,嗓音低哑如潺潺流水:“我不会让你承担一切过错的。明日早朝我帮你举荐便是。”
“果真?”庄胭珞压抑着心底欢呼雀跃,颤声问道。
郑筠不容置疑地颔首。
她望着光明灿烂的窗外天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又是握了握拳头。她迈开了重生后的第一步,往后她还有许多路要走,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