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
秋初的时候,苍州城内举行了一场九大家族一年一度的联谊,地点便设在沐家的龙苑。
少年的家族虽然愈渐没落,但作为九大家族之一,依然有份参与。
龙苑之上,他同沐家的少主因为某个人而产生了一些误会,之后一直想找机会解释清楚,谁料此人自龙苑一别以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叫少年无地可寻,今天他之所以肯接受那家伙的邀请,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为了能打听打听姓沐的消息。
毕竟,有些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罪的,即便当时只是一场误会,而且,月末的族人推荐大会上,如果不出意外,少年很可能会前往云天宗修行,所以,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找到沐云天,同他解释清楚。
谁料此次城外之行居然如此凶险,苍城之内虽然也是处处凶险,但是断没有人但敢像今天这样对自己痛下杀手,大家最多也就是面和心离,玩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罢了
少年顾自陷入沉思的时候,人群当中已然变得混乱不堪,那些躲在不远处的人们此时大都一脸茫然,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个先前手脚不大干净的世家子弟们,此时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尤其是那个个头矮小的家伙,这会儿正木然的看着那头陷在泥地里动也不动的死猪,内心当中早已泛起惊涛骇浪,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凝魄境强者啊,自家府中达到凝魄之境的家将不过才百余人,就这样,就这样被那小子弄成了一头死猪,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那小子明明只有通体之境,他怎能如此的强,他怎敢如此的强。
就在他纠结于少年的真实实力,不甘、不信的时候,突然想起少宗主曾经对那些自作主张的下人们是如何处置的场景,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自己假借少宗主之名诳来了那个冰魄境的强者,其实不过是想教训教训那小子,顺便废了他的修为,为自己出口恶气的同时,也算替少宗主解决了一个麻烦,谁料想那个冰魄境的武士居然不是那家伙的一合之敌。
矮个少年心中揣揣,思量了半晌因对之策,依旧无果,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发现那个家伙依旧卓然而立,看到对方毫发无损的样子,少年不由的一阵火气,心中愤怒之余却是隐有不安,这该死的王八蛋,真******命硬,如今收拾不了他,反倒闹出了人命,要是被少宗主知道了,自己一定会生不如死。
矮个少年越想越觉得害怕,正自惊恐间,暮然发现,那家伙居然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少年心中惊惧之下,一时有些腿软,吓得差点没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竟连逃跑都不能够。
只见那瘦高少年缓缓地向那些世家子弟走去,行走之间左手随意的将右肩衣衫上的褶皱轻轻抚平,动作自然随性,说不出的潇洒。
随着瘦高少年的走动,人群当中有几个人也大着胆子走近了那个陷在泥地的壮汉身边,几人合力,欲将埋在泥里的壮汉给拖将出来,而当几人伸手触及壮汉身体的时候,赫然发现,壮汉全身上下烫的出奇,甚至隐隐有热气透体而出,待到几人强忍着滚烫将人从泥地里拖拽出来以后,才发现,此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死去,但是,看他双眼赤红欲裂,口鼻溢血的模样,显然已离死不远了。
瘦高少年轻轻走过几人身边,对那将死的壮汉依旧不屑一顾,待到他走近几个少年身边以后,才侧身停了下来。
他定定的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家伙,半晌,才指着身后那个已成烤猪的家伙,语气生冷的质问道:“你叫我出城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少年本来就很矮,此时又被对方居高临下,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压迫着,一时羞愤交加,却又因为忌惮对方的实力,嗫嚅着不敢说话,瘦高少年看他如此的不堪,心中一时索然,再不想与此等怂货浪费太多言语,便在转身离去之前,轻飘飘的留下一句:“想要活着回到苍州城,最好把这里的屁股擦干净了,如果有命见到沐云天,告诉他,苍州城不大,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他。”
少年凛冽的语言直如一把利剑,刺得几人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有几个与此事无关的少年在听到他直呼沐云天其名之后,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什么?
沐云天是何许人也,苍城之内,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何止上千,却无一人但敢在他的面前自认纨绔。只因他是云天宗的少宗主,只因他姓沐。
此时的高瘦少年居然会说出如此失心疯的话,以至于那几个不明事由的少年以为:他一定是在刚才不小心被那个大汉给撞到头了。
然而,那个矮个的少年此时已然心如死灰,在对方叫出沐云天这三个字之后,他便彻底的泄气了,他知道对方知道自己了,他更知道再过不久少宗主也会知道,他知道自作主张的下场,于是,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人类社会的世族门阀,在历经千年的熏陶教化之后,逐渐形成了一种有别于俗世的所谓的气度和修养。
他们喜欢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他们眼中的世界只在更高远的庙堂,亦或那些神秘的仿佛遥不可及的神迹之地,他们从来不去触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不会将自己的世间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人的身上。
他们想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有人会抢着帮他们做,他们不愿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依然会有人悄悄的帮他们做了。
然而,大人物的喜怒哀乐岂是那些小人物们所能理解的了得,有时候妄听天言的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
所以,那个矮个少年会死,必死。
瘦高少年很快远离了眼前的是非之地,就在他转身往回走了不远,快要接近苍州城门的时候,身体当中原本平静的火魄之晶突然急速运转了起来,天性谨慎的他立时停下脚步,直觉告诉他,前方有人在等着自己,因为那里有杀气。
他知道,依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强行进城几乎不可能,而自己右臂的伤势一时又无法痊愈,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同他们纠缠。
况且,城内有人想要自己死,那个杀手不过是一把借出的刀,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
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很快会被城里的人知晓,那些参与此事的人们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进城。而那个死人之后也定会被他们拿来大做文章,无论是城牧司里的黑衣,还是城守府中那些模样呆板的酷吏,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执着到底,而自己此时进城,不说能不能将这件事情解释的清楚,城守府的那间大牢,却是必须得走上一遭的,这无疑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让人悄无声息的死在大牢之内,从来都是那些阴谋家们的拿手好戏。
他现在虽然不能进城,但他坚信,只要自己还活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看似不怎么关心、在乎自己的男人定会对此事有所反应,九大家族的实力,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同情、可怜那个注定难逃一死的矮子,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主子,自己留下的那句话,不知还能不能带到了。
随着少年毅然转身离去,城门外面,那些隐藏在寻常百姓当中的杀手们眼看着远处那少年来而复去,想要追赶已是来不及了。
少年转身疾走,于交错的人群当中随意拉住一个牵马而行的过客,丢下一锭银子之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在城里呆了整整四年,他为了生存,几乎长绳系日,无时无刻不在拼命的读书修行,除了每日准时出入于那座专供族人修行学习的书楼,他剩下的时间都在自己的那所窄小但还算清静的房间里度过,他从未出城,甚至连族中子弟交谊玩乐的林苑也很少去,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算得上是亲人的那个男人,四年里也只与自己说过几句话,连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每日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修行,这种近乎单调刻板的作息,他一坚持就是四年,从未间断。
他十岁以后才有机会遍阅群书,到十一岁的时候才明白何谓修行,与身边那些同龄人相比,他的人生慢了不止一步。
然而,他用了仅仅三年不到的时间便进入了凝魄之境,虽然依旧无法与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们相比,但对一个四年前尸毒缠身,几欲丧命的人来说,这已然是一个奇迹。
他一个人坚持在城里生活了四年,每天强迫自己读书修行,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一个地方,总会忍不住想要去那里看一看。
他知道,自己只是缺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自己放下一切毅然离开的理由,如今,他不得不暂时离开那座城里,所以,他毅然决定北上。
北上,是去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