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谈（下）
司徒翟没有当面拆穿女儿的那些粗鄙掩饰，林牧自然也不会蠢到去追根究底。
先前不过只是刻意的流出一抹玩味，便已经让女人突然变得心跳加速，倘若他顺着这件事情将自己心中同样郁积了多年的那个秘密抖落出来，天晓得，这个女人会不会真的就此发疯，乱咬一通。
一念及此，他立时收摄心神，对着司徒渔沉声说道：“既然你想要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那我现在就满足你。”
其实，为了能够将心中那个准备已久的故事讲得真实可信，从进入密室到现在，林牧已经说了太多的废话，做了太多的铺垫，现在眼见对方的心神已经被自己彻底打乱，他开始毫不犹豫的切入了正题。
于是，随着男人低沉平和的声音在清冷的密室当中缓缓响起，那个酝酿已久的故事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十八年前梁、魏对峙，大奉军方尚未突破永函关，那会儿城中到处都是南人犯境的消息，父亲起先还打算派我们兄弟四个去往界河为梁国助力，可是，随着城内的境况愈来愈糟糕，我们几兄弟最后全都没有去成。
然而，就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妹妹，却在此时趁着混乱，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城。
那年我刚满二十，妹妹却连十六都不到，可是她的修为已经超出了我太多。
因为当时族中大乱，等到家里发现妹妹失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出城寻找了，其后便是大奉入关，大都覆灭，尽管父亲在那场所谓的北伐之战中，对族中某些势力极力的压制，可是依旧免不了遭受一场横祸。
那场惨变之后，我对妹妹的离开原本还有些庆幸，想着对方现在或许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然而，四年前，我却在那片人间炼狱里遇到了她。”
林牧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叹息，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气息低沉的男人，司徒渔心中微震，下一刻，她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
不理此时心神微动的司徒渔，林牧在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沉声说道：“那时候，疫疾尚未扩大，九大家族的高手还能勉强出入于那片高墙之内。可是，没等我想出办法将妹妹救出去，军方已经开始派人放火烧尸，大火一连烧了数日，等到城门再开的时候，妹妹已经被尸毒伤坏了身子，行将死去，而那时候，我才发现我那可怜侄儿的存在。
如若不是军方将所有感染疫疾的人运出墙外，拉到鹰仇崖低聚众烧毁，就算那个孩子是纯火之体，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当年潜入鹰仇崖低，虽然及时救了漠儿一命，可是由于他中毒太深，我不得不冒险将他带回城内，安置到这间密室里。
大概是因为尸毒未尽的缘故，漠儿醒来之后，对从前的那些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那些尸毒难缠至极，凭我当时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尽除，我想这便是你身边的那位能够猜到漠儿身份的原因吧！
现在，那些尸毒已经彻底侵入到了漠儿的骨髓，除非有清虚之境的强者刻意去查探他的身体，否则，整个苍州城内，能够知道漠儿真实来历的，便只有你我寥寥数人。
那些尸毒一日未除，漠儿的记忆就一日不会恢复，或许，等他进入清虚之境之后，那些尸毒才能被自行化解，而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有可能彻底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所以你之前的那些担心，现在都是多余。
而我之所以执意要让漠儿进入云天宗，仅仅只是想让他的修为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快的提升。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尸毒不但能够深入骨髓，还会不断的腐蚀漠儿的心智，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压制，一旦尸毒占了上风，漠儿随时都有可能遭受反噬，到时候，他就算不死，也会落得终生残废。
眼下，那些尸毒尚未势大，正是漠儿提升实力的大好时机，只要他提前进入聚神之境，面对反噬就不会太被动，而你知道，在整个苍州境内，除了沐家，我别无选择。
至于你说，我想借此机会搭上军方这条线，我不否认，因为现在，能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想来其他几大家族早已翘首相待了。
而当年我之所以能够接受你们司徒家的示好，无非也是看中了你们在军方的实力，只是后来时局变动，我才不得不另寻出路，否则的话，这辈子我都不想同沐家扯上关系。
当年，殷峫为了制衡苍州，生生切断了你们同军方所有的联系，将那些人全都抽调到了南方各地。
这些年你们在界河那边一定费了不少力气，此次执意要让瑜儿进入云天宗，想来已经做了安排。
原本，我只是想利用那个名额叫你陪我向沐家演一场戏，谁料事情竟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牧说到这里，缓缓向前，望着此时陷入沉思的司徒渔，半晌，才神色复杂地出声说道：“其实，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彼此之间缺少沟通和信任，才会陷入今天这样尴尬的境地。”
看着林牧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司徒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待到两人忽视一眼之后，她才轻声说道：“我承认自己昨天做的有些冲动，可是谁能保证那个孩子在云天宗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你不要忘了，沐家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清虚境。”
“对这点我早就想过了，按照云天宗这些年的惯例，沐督只有在迎新典礼的时候才会破关而出，其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在闭关修行，只要漠儿不在典礼那天出现，其后碰到此人的机会微乎其微，而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漠儿进入云天宗的时间想来还要迟上几天，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配合。”
随着林牧话音刚落，司徒渔已然迅速明白过来，便在她张口欲言的时候，林牧已然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族人推荐大会，到时候我会取消漠儿去云天宗的资格，改派琮儿和瑜儿前往。我不管你们在那做了什么安排，但是有一点我要强调，等漠儿进去之后，你最好不要再耍花样，考虑到你昨天的行为，你身边的那位仆人我要暂时留在府内，三年之后，只要三个孩子能够顺利走出云天宗，我才能将她交还给你，当然，在这期间，我会给你探视的机会。”
林牧如此强势的表现，惹得司徒渔一阵气愤，尽管在登门之前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此时听到林牧突然说将出来，她还是忍不住的大声叫嚷起来：“我今天一个人来这里，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婆婆她不过是听命行事，你何必借此泄愤，囚禁一个老人算什么本事。”
看着女人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愤怒、“幽怨”的神情，林牧不由得一阵失笑，缓缓说道：“以前不知道她的实力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脱离了控制，你现在还别跟我生气，这种事情要是换了你，你能接受吗？”
林牧这话刚刚说完，司徒渔便不假思索的出口说道：“能。”
看着眼前隐隐变得有些无赖的女人，林牧不由得一阵无语，半晌，他才一脸无奈的低声说道：“为了孩子的安全，我现在既不能杀她又不能伤她，每日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你以为我这样做容易吗，荒野之上，她险些要了我老命的，我现在能够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你以为我喜欢囚禁一个快到聚神八重，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杀人的超级强者？”
听到桑婆婆现在暂时没什么大碍，司徒渔勉强平静了下来，对着林牧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之前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但是，我今天必须见到婆婆，至于那个孩子能不能顺利进入云天宗，等我见了婆婆以后再说。”
眼见女人想要得寸进尺，林牧立时苦笑着说道：“那，你现在别再跟我讨价还价啊，我让她暂时留在府里修养已经算是最大的忍让了，只要你帮我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妥当，等到漠儿顺利进入云天宗之后，我一定安排你们见面，不然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至于以后，你是派人强闯我林府呐，还是打算劳驾军方动手，我都没意见。”
“我连婆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凭什么答应你，林牧，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无耻。”
看着男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司徒渔立时一阵叫骂，愤怒挥臂的样子，好不惊艳。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真情流露，嬉笑怒骂的样子浑然不似敌对的两人，反倒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男人这厢故作无赖，女人便只能气极怒骂。
你来我往，看着像是在吵架，可是当你细细体会的时候，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如果现在突然走进一个外人，看到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僵持的样子，定然会在心中暗赞一声“般配”。
两人对此时的气氛却是一无所觉，只是彼此对视着，僵持着，竟是谁也不肯就这件事情做出妥协跟让步。
直到一阵兀长的对视之后，本就处于劣势的司徒渔才一脸无奈的败下阵来，半晌，才语气不甘的说道：“既然大家全都相安无事，那个孩子现在也算平安回来了，你至于要这样吗？”
她知道，林牧绝对不会拿婆婆的生死来糊弄自己，对方此时突然变得如此固执，其实不过是男人的那些所谓的自尊心在作祟。
既然不能公然泄愤，那让自己变得焦虑担心想必也是极好的，女人这样想着，心中愈发觉得生气，明明知道对方现在是在刻意的刁难自己，她还是抑制不住心中愤怒，恨恨的瞪向此时一脸戏谑的林牧。
眼见女人还算识趣，林牧缓缓收起心中的那些小情绪，郑重说道：“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像从前那样被动，你知道，任人摆布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感受到林牧话语当中的那抹寂寥，司徒渔心中微震，冷冷的说道：“这场戏我会继续陪你演下去，只是到时候，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不等林牧出声回答，司徒渔已然率先转身，向着石门走去。
看着女人一脸倔强的同自己擦身而过，林牧心中微嘲，苦笑着跟了上去。
于是，随着石门缓缓开启，再缓缓关闭，一场算不上激烈的谈判就这样悄然结束了，在那间冰冷寂静的密室里，此时除了那些被二人衣风带起，将落未落的灰尘，便只剩下一丝淡淡的寂寥。
待到尘埃落定，寂寥散尽，二人已然拾阶而上，回到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