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之罪
听到老人突然开诚布公，林牧心中再震。
虽然对方始终没有提及前日的那场天降异象，以及那座寓意梁国皇室的金城，可林牧还是从最后的那句话中，很快猜到了老人的来意。
想到皇陵深处的那面石门，想到石门上面深陷的那些刻痕，林牧神情微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只是，半晌以后，因为心中的那些顾忌和警惕，他还是对着那片火影涩声说道：“如果老先生真的是当年的那位左军将军，那我想，先生昨日或许不应该冒然进城，那些人既然敢于让世人知晓那件遗物的存在，想必一定做足了准备，先生此番进城，不是自投罗网，那就是引狼入室，我劝先生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的好，凭您已入清虚之境的修为，天下何处去不得，何必执着于此。”
为了能够取信于林牧，老人不惜封闭伊漠的五识，显出自己的真身以示诚意，虽然这样做只是让火气暂时的离体，并没有动用那道附在伊漠火魄之晶上的火影之力，可是，老人此时还是明显感受到了那块火魄之晶已经隐隐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碎重铸。
所以，此时听到林牧隐有所指的这番话，他不由得气势再弱，心生黯然。
待到惘然沉默了半晌，随着那道火影逐渐开始暗淡，老人这才幽幽开口，说道：“当年的“大都”如今已是一片焦土，就算老夫能够故地重游，除了招惹心酸，不过也是徒然，所以，此次进城，就算那些人真的狼子野心，想要借此机会顺藤摸瓜，老夫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至于你说的执着。。”
不知为何，老人说道这里，心绪愈发黯然。待到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才语气不甘的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当年于鹰仇崖下机缘破镜，虽然因此脱离了火海，修为也顺势到了清虚之境，可是，无奈肉身受创严重，能在界河边上强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侥幸，若不是前日里遇到漠儿，通过那道深入骨髓的尸毒，大概猜到了这孩子的身份来历，从而心生侥幸，来到此间，恐怕现在，老夫早已不惜一切代价杀入云天观，同沐督那个老贼做那最后的了断。
不过，一旬之后，老夫就要离开了，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那件东西，云天观却是一定要去的，只希望届时不会影响到家主对沐家后续的安排。”
也许是因为执念尽吐的缘故，老人说到这里，心绪渐平。
便在火影渐欲不稳，即将消失的时候，林牧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出声问道：“老先生果真是当年那位护国英雄？”
“护国英雄？”
陡闻林牧居然如此称呼自己，老人不由得一怔，继而失笑说道：“永函关前，沉沙折戟，连大奉铁骑的屁股都没摸到，何谈护国。”
听到老人如此自嘲，林牧不由得一阵戚然，感觉着老人话语当中的那抹寂寥，心房逐渐松动的他，立时一脸肃然的说道：“当年，大奉铁骑破关而入，除了神策将军生死营中，三大神将接连叛变，唯有先生拼死力战，以一己之力，彰显了我大梁国的军威，称您一声护国将军一点都不为过。”
眼见林牧如此坚持，老人神色微和，没有再去故作自矜，待到微微迟疑了一下之后，却是语气萧索的说道：“二十年前，我大梁国虽然权贵遍地，骄奢日盛，可是，自从先皇继位之后，真正算的上是励精图治，虽然因为那些权贵的蒙蔽，阻碍，一时未能祛除沉疾，但也不至于弄得民怨载道，众叛亲离，这些年，我始终在想，当年的大梁国究竟是因谁而亡？”
听着老人不甘、失落的自省，林牧不由的一阵默然，下意识的便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年轻的时候终日郁郁，尽管胸中有万千豪气，却始终不敢与人言语，如今，临近中年，哪怕已经做了一家之主，却依旧只能闷声闷气，不敢让自己心中的那些真实想法在外人面前展露分毫。
这些年，为了身后的一门老小，自己极尽隐忍，其中的无奈艰辛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眼前这位传说中的护国将军，自己年轻时的励志偶像，本就有所抑郁的林牧竟是突然心有所感，出声说道：“但凡一个政权存在过度的剥削和压迫，总会有不谐的声音从底层响起，这个时候，如果上位者不能及时的自省，迟早会被民众的冷漠掀翻在地，先皇自然算的上是一代明君，只是可惜，在他继位之前，那些所谓孝廉忠心的臣子们早已坏了自己的根基，掘了梁国的坟墓，就算先皇再怎么励精图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公孙毋阴谋离间，趁着朝堂腐朽之际，收买人心，以一招釜底抽薪之计配合殷峫内外夹击，或许，大梁国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些时日。”
听到林牧说的如此直白，透彻，老人心中轻叹，一阵苦笑。
半晌，他才幽幽说道：“六国皆灭，非战之罪，老夫到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老人说道这里，一声长叹：“往事已矣。”
听着老人语气悲凉的叹息，林牧心中微恸，正欲张口时，老人苍老虚弱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不管是那片荒野，还是这间密室，一路行来，老夫眼见林家主所行所想，颇为欣然，虽然不知家主对未来到底有何打算，可是，老夫最后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当年，为了找寻妻儿的下落，老夫虽然在那片流民之地呆了不过月余，可是，高墙之内的那些惨怖景象至今历历在目，那些六国的败兵降卒倒也罢了，可是，里面毕竟还有无数无辜的老弱妇孺，如果老夫的妻儿还过着，想必现在也在那片死地遭受折磨。
家主既然能够将漠儿带出流民之地，想来军中一定有人接应，所以，他日一朝天变，还希望你能够多费点心力，拯救万民于苦海，如果老夫还未魂飞魄散的话，届时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