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敌是友
翌日,周王早早就出发了,朝阳映着长长的队伍,马车的车轮骨碌碌地滚动,人群像不断移动的云,整齐地成片向前。
李宫上下,大小官员,都盛装以待,在宫门外送行,李慕辰站在最前头,恭敬谦卑。
周国的队伍行至最后一道宫门外,远远地,那辆最华贵的马车上,周立桐掀开垂下来的帘子,貌似不经意地回头,跟李慕辰对视了数秒,看着他作揖行礼后,帘子搁下,复又挡住了他的面容。
周立桐摊开的手掌中,躺着一朵方才起行前随手摘下的花,粉粉的,衬着白皙的肤色,无比美艳,他忽然猛地一收掌,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晨光中,李慕辰双臂放松,渐渐站直了,挺拔玉立,望着周王辘辘作响的马车远去,双手在袖中慢慢地紧握成拳,目中灼灼,有一些光芒渐生。
自那一夜之后,李慕辰没有再到槿园来,则是重新下了命令,言曰“衍澄姑娘体弱,须在槿园静养”,重新变相软禁了木槿。
木槿作为一个现代人,虽是传统,过了几日,便也看得淡了,一副躯壳罢了。
如今,木槿对李慕辰的感觉,已经说不清楚是恨,还是怨,抑是同情,或许是二人的命运使然,是前世注定的渊源,无论今生如何挣逃,他们就像是两根藤蔓,相互纠缠。
自从知道这个人的幼年经历后,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能找到缘由,他霸道,刚强,脆弱,自私,这么多复杂矛盾的形容词,在他的身上,都可以同时存在。
木槿知道,李慕辰强占自己,除了他所谓的对自己的爱之外,更多的是他深陷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的不甘,不甘一个人孤独寂寞,就算是无边的地狱,他也要拉着她一起。
这是木槿厌恶宫廷的原因,一个那么肮脏的大染缸,稍有不慎,便会跌将下去,不是尸骨无存,就是面目全非。
无论有多少理由,自己都不想最后也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想念在宫外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更加想念苏青,央儿,玉沁,还有慕熙。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尤其是慕熙,塞外的环境恶劣,况且是去守边剿匪,日子过得肯定是危险万分。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几天,木槿接到了从凤栖宫传来的召见,是长安公主的传召,因了李慕辰的禁令,来回都遣有专人跟着她。
木槿依旧是一副风情万种的装扮,衣物颜色明艳,配饰也是往大胆出挑的风格走。
到了凤栖宫,木槿一眼就看见坐在窗前的长安公主,她看来十分喜欢白色,一身素白的衣袍极简,手袖宽大,外面的光线打了进来,照得她晶莹剔透。
此刻的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现着侧脸,竟不知自己只需静坐,便是一副绝美的风景。
待到木槿出声行了礼,长安公主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语气淡淡,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用多礼,你过来这边坐着,跟我一起赏花”。
木槿称是,缓步走了过去,坐在指定的位置,颇多思绪,眼前的这个绝色美人,是真正的周国公主,周王为了江山社稷,宁愿以自己的亲妹妹作饵,手段毒辣可见一斑。而之前周国太后慕容静偷梁换柱,一番苦心白费,十几年后,她必定也未曾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长安公主半响不语,木槿亦没有开口说话,二人静静地坐着,似乎一个真的是邀人赏花,而另一个真的是为了赏花而来。
凤栖宫是王后所居,布局自然精巧,窗外的月季开得正好,熙攘的花团拥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秋海棠盈盈娇美,各色的菊花盛放,美不胜收。
木槿看了一会,兀自出神,耳畔响起了一声娇呼,“雪儿,你真调皮”,还有几声小兽的吼叫声。
木槿回过神来,顺着长安公主的视线望了过去,那只之前见过的小雪貂,此刻正俯在自己的裙礁,对着木槿龇牙咧嘴,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作出攻击的姿势。
长安公主对着小雪貂打了个响指,雪貂安静下来,轻轻巧巧地跃上了她的膝盖,乖乖地趴伏着,只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滴滴直转,盯着木槿。
长安公主一边轻抚着小雪貂,一边轻声说道,“这是十年前王兄送我的雪貂,它叫雪儿”。
木槿点点头,她对雪貂的防御状态有些惊奇,仅是上次与它狭路相逢,险些绊倒彼此,它便因此记罪至今,如此有灵性的动物,实在是让人称叹。
“我自小孤独,自它来伴我,时日过得快些”,长安公主像是在跟木槿说话,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大门都出不得一步呢”。
木槿看了看长安公主,低下头,心中有些感慨,生命往往这么出其不意,它给你一些东西,同时也势必要夺走你其他东西。
“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真像”。
长安公主的声音突然近了,木槿抬眼一瞧,惊了一跳,她居然悄无声息地坐了过来,二人的距离近得有些离谱了,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槿,看得木槿浑身不自在,这个公主从第一次见面,行为就不同常人,一阵恶寒从木槿的脊背处慢慢升起,真不知面前这个容貌绝买的女子,究竟是敌是友。
“公主说的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木槿开口说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试图打破这诡异莫名的氛围。
“说是朋友,也算不上朋友”,长安公主坐了回去,恢复到原来淡淡的模样,“幼时见过几面,后来她远嫁到李国,偶尔回周国省亲,却再没露面了”。
木槿心中暗想,若是长安公主从小性情如此,亦可以理解之前的木槿不愿再见她的原因了。
“你知道吗”,长安公主嫣然一笑,这一笑明艳照人,把一室幽暗都赶了去,“那阵子有她做伴,我的病情发作少了许多,只是后来”,她止了言语,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只是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木槿愣了一愣,不知之前的苏木槿与她有何前缘纠葛,于是她没有多话,因为言多必失。
木槿走后,长安公主依旧端坐在窗前,抚着雪貂,雪貂惬意地发出一声哼哼,手中的动作轻柔,面上却显出狠厉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