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与对立
“失手了，没有瞄准。很抱歉伤到你。”
季冬云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人，他什么都有。家世也好，长相也好，成绩也好，人缘更好。什么都好！什么都出风头！衬托的我一无是处！”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心中某个角落，倏得点亮。
是这种扭曲的意思啊。
“明明是朋友，但他总是会抢走我想要拥有的。就是为了摆脱他才选了这所学校，但他竟然又追了过来！再一次抢走我想要的——就像之前一样！之前一直都忍耐下来。但是这次他想要抢走的人我绝对不要让给他！”
季冬云看着我，重复。
“绝对不会让给他。”
心中那个角落，越来越明亮。
简直要燃起火来。
名为嫉妒的业火。
业火照亮了两条明暗线。
季冬云嫉妒冯玉策。
然后，因为一些误会，他认为我和冯玉策越走越近。
和高中时代季冬云的反应是一样的。
只不过那时候我明确说出了自己的选择，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处在萌芽状态，面对我和冯玉策越来越频繁的联系，少年能做的只有想办法破坏我们的关系——明暗线的内容当然不止这些。
还有冯玉策在其中的作为。
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啊。
这个穆小暮说的没有错，关键在我。
如果我早一点表态的话，或许就没有这种事。
我低下头，小声笑了出来。
少年越发不满：“你在嘲笑我——”“说什么抢啊之类的。我又不是谁的东西，谁喜欢，谁出的价高就能拿走。”
我上前一步，走到少年旁边，举起手机。
外界声音又回来，不少行人侧目，但我没有理会。
电话那边，冯玉策还在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笑：“没什么。和少年约会呢。这边比较重要，所以那边暂时拜托你。啊，顺便说一句，虽然很对不起，但是我的选择还是没有变。以后，也请你不要在这种事上花费心思。真得很让人失望。”
我挂上电话，转头看着季冬云笑：“抢不走的。我有自己的脚，知道要往哪里走。”
少年的脸红了。
他转向一边：“我又没有说是你。”
“那我也要跟着你。”
“这样很烦哎。”
“我不管——去吃豆花！甜的咸的都要！”
“啊，你这个重口味的人！”
少年说着，扯住了我的袖子，拽着我往前走。
我低下头，看着手机。
电话那边的冯玉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那个穆小暮的话没有错。
“你也好，季冬云也好，冯玉策也好。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刘备也好。你们，都是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稍不留意，就会坠入悬崖。”
而且，这两人的扭曲程度，不下于我。
善恶观还没有健全的季冬云，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邪恶。这种恶，与我当年如出一辙。藐视生命，带着天真与残忍，混沌邪恶。
至于冯玉策，则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恶。若是没有这个穆小暮的提醒，恐怕我会在不知不觉中陷进冯玉策编织的大网而浑然不觉，甚至带着感恩的心与他越走越近。
想到这里我就一阵后怕。
明暗线在轮回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编织。
转到与季冬云同一所学校，依旧让少年与我首先相遇，然后作为少年的朋友，通过他的介绍与我认识，再之后表明自己的身份，与我合作。
以合作为借口，帮我做不少事，由此让我不设防，增加联系。
这都是明面上做过的事，是明线。
暗线则是冯玉策亲口对我说的话。
“这将近十年的等待，我不会轻易放弃。就算季冬云是我的朋友，就算这次选择回来是为了救他，也无法阻止我放弃你。我想要说明的，就是这一点。”
这就是暗线。
真是傻啊。都已经说的那么明显，我却对冯玉策的计划浑然不觉。
他很聪明，采取的措施，不可否认，连我也只能说很聪明。
不仅仅是表现自己的优点——温和有礼，善解人意，诚信可靠。更重要的是，他在诱使季冬云走向崩坏边缘。
虽然只是猜测，虽然没有多少证据，但是恐怕冯玉策在季冬云耳边说了不少谎话。
比如编造我和他的关系之类的。
这件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一门心思想要阻止李灿和沈微琪，为了弄清楚无关紧要的过去，将冯玉策当成普通朋友那样联系，聊天，相处。
忘记了这一切呈现在那少年眼中，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郭媛爱和冯玉策越走越近，两人在说一些不准自己参与的秘密的事。
背着自己，在外面见面。
不知道我和冯玉策关系的那少年，最直观的想法大概就是，郭媛爱，被冯玉策抢走了。
不能怪他跟踪冯玉策，并且冲动砸破玻璃啊。
是我没有说清楚，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还做了这么多让那少年误会的事。
但是，这里又有矛盾。
该怎么说？说什么？上一次轮回的记忆绝对不能说出来——我总觉得季冬云最后会死亡，和他冒险将与穆小暮的契约告诉我有关。我不想冒这个险，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是个惜命的人。
可是如果不告诉季冬云，就要对和冯玉策的关系做重新考量。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且不论少年和冯玉策是否还能继续做朋友，我是不能再与冯玉策频繁联系。
也就是说，合作终止。
同时，要确保冯玉策不会站到我的对立面。
对于他而言，轮回的重点在我而不是季冬云。如果合作破裂，必须保证这个同样拥有上次轮回记忆的人至少不去危害季冬云。
要怎么做？
无论我相处什么办法，再次与冯玉策联系是必须的。
但是，少年会怎么想？
如果告诉他，我要和冯玉策见面，他的态度是怎样的？跟着一起？还是直接拒绝？又或者是，信任我？
眼下第三种基本上没有希望。
毕竟我所面对的，是国中一年级的少年，而不是那个已经经历了青春期，能够冷眼旁观的季冬云。
上次的轮回里，看着我一步步陷入泥泞却无法开口制止的季冬云，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做不到那种沉默，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承担说出秘密的后果。
既然如此，只能根据少年的反应来决定自己的做法。
至于结果，只能赌一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遇见冯玉策，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让这一切再次重新来过，会不会更好一点？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
－－－
晚上，和季冬云在路口分开，我走进小区。
经过中心花园外侧的时候，听到了荡秋千的声音。
不会是那个人吧？
仅仅过去几天而已，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
之前认为她是个危险的疯子，现在我认为她是个危险的知情者。
她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但需要注意的事，可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人很危险这件事。
不管怎样，先过去看看是不是她。
我走进中心花园。
果然，秋千上坐着这个穆小暮。
依旧是蓝黑色的校服，长长的黑发垂在脑后，被晚风吹起，茉莉香味飘出很远。
她究竟是谁？
我走过去：“你又来了。”
“之前说过。我还会过来的。”
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我会来找她一样，女生很自然得回答我。
“你呢。主动来和我说话，大约是认同了我之前说的话了吧。”
“认同你的部分话。但对于你还有戒备。你究竟是谁——请不要再说叫你穆小暮就可以这种话。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啊。”
女生终于回头，右边脸彻底暴露在我面前，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并不是皱纹。
而是烧伤。
皮肤如横断山脉一样泛起褶皱，没有眉毛，眼睛像是用刀在木头上刻出来的一般。
明明左半边脸是那样青春美丽。
“我是穆小暮同父异母的妹妹。”
女生站起来，与我视线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