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识字
书房里,清簌心不在焉地磨着墨,心里琢磨着怎样用布条绑出那只漂亮的小鸟儿。她自小喜欢动手做这些小玩意,这样精致的东西还是只有宫里才。《礼记》这样艰涩的文章,虽然比《尚书》好懂多了,也算是初学者难以学习的。太子不是私塾先生,这样的教学方法说出去肯定会引人讶异,可是对教与学都不通的两个人来说,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了。
“殿下为什么要奴婢学写字呢?”清簌颤颤巍巍地拈着笔,那姿势让太子竭力忍耐才没把手里的奏折朝她扔过去,回答当然也不会客气:“不让你认字,哪天本宫的东西被人偷换了,你又喊冤枉,本宫找谁去?”
“那还是不要认字好了。”清簌心里嘀咕着,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太子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本宫亲自教你,你没理由学不会。本宫给了你女官职位,给你加了月俸,你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呢?碰坏瓷器,撞倒屏风,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你现在在我的书房做事,放了不该进来的人进来偷走东西,这可就是大事了。再说了,你不是想当女官吗?”
“当女官?”清簌呆呆地拿着笔,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住笔尾做思考状。他指的是,改变宫规的一些事情,是要做女官才能完成的?如果是这样……她连忙低下头,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这句话的意思是,曲礼上说,君主处理政务不可不严肃认真,思考问题必须端庄持重,说话要安详,言辞要肯定。这样百姓就能安定。”
清簌跟着默默地念,突然发现太子的声音很是醇厚好听。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的坐姿果然很端庄持重,心里忍俊不禁。太子发现她在开小差,眉头一皱就要放下书本,她连忙吐吐舌头,煞有介事地跟着大声念了起来。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是说傲慢之心不可长,欲望不能放纵,意志不能自满,享乐不能无止境。”
这句话和他的为人倒也像,一派古板严肃的样子,难怪要我读这本书呢。那只小鸟到底是怎么扎成的呢?清簌一字一句地读着,心里漫无止境地开着小差。对于读书这样枯燥无味的事情来说,她还是对做小玩意儿更感兴趣些。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马元安挑帘子进来的时候,看见太子正襟危坐着,清簌伏在一旁,左手扶着右腕,吃力地写着字,鼻尖的汗珠在烛火下熠熠发光。他作了个揖,笑着道:“圣上这几日身体大好了,想到明日是丽妃娘娘的生辰,便提议摆宴庆贺。丽妃娘娘发来了请柬,请主子务必光临。”
“丽妃?”太子不动声色,“这么晚了才发请柬,她果真忙得很。”
“那么殿下……”
“去,自然要去。”太子阖上书卷,“喊了这么些年的母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顿了一顿,他皱皱眉:“怎么不写了?”
清簌小心地看着他,思虑着许多借口以应对他突然发怒。他瞟了一眼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哼道:“再写两张纸,写完自己去睡。”
清簌咬着唇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沮丧。方才一直想着扎小鸟儿的事儿,便有些心不在焉。原本以为识字很有趣,现在觉得真是没意思。
“不想写了?”不悦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清簌偷偷抬起眼,嘴角勾了一勾:“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做小手工更有趣些。殿下之前不是要奴婢做一个那样的小鸟给您么,奴婢在想怎么做呢。”
太子冷哼:“把我今天讲的再抄十遍。”
“可是殿下……”
太子扬首看向窗外:“卢庆植呢?”
听见他有意传唤刑堂的首领太监,清簌连忙拿起笔,一言不发地开始写起来。太子推门出了房间,空荡荡的书房里灯火摇了摇,随即竖得笔直。
清簌一笔一画地写着字,整只手臂因为用力过猛又酸又胀,心情沮丧极了。
好不容易写完字,天色已近四更,太子想必早已入睡。灭了房里的暖炉和烛火,轻推开房门,一股寒意沁入肺腑。不远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姑姑这边请。”
恍惚间是小顺子朝自己走过来,清簌纵不惧鬼神之事,看到这相似的情景也吓得够呛。后来才发觉这人的声音与小顺子全不一样,而且他对自己的称呼……
“你喊我什么?”清簌哑然失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小黄门红了脸,这才改口喊了声姐姐。清簌道:“是殿下让你在这里等着的?”
他点点头:“殿下说掌殿会晚些回去,让奴婢在这里候着。奴婢听说过您,以为是位姑姑,没想到……”
“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清簌与他并排而行,小黄门略有些拘谨:“奴婢是轮值的,名叫松烟,今年十三了。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比你大两岁,你喊声姐姐不冤,唤姑姑就略奇怪了。”清簌抿唇笑着,“你方才说的轮值是什么意思?”
松烟见她不摆架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我们各个所的小黄门,平日要轮着守夜。殿下他老人家可能注意不到我们,但我们可得认得他。”
清簌忍俊不禁:“怎么叫‘他老人家’?”
松烟笑道:“我们平日喊习惯了,姐姐当作没听见就是。”
想不到太子虽然严厉,倒还有人不那么怕他,这可真奇了。顺口便问了他:“松烟,你是哪个所的?”
“奴婢是司衣所的。”
“司衣所?”清簌打量着他,迟疑了一下,“你认识……不,你会扎那种布条做的小鸟么?”
“会呀。”松烟得意地道,“我扎得可好了。你想学?”
清簌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明天殿下要去宫里,你有空么?教教我呗。”对她来说,这可比写字有趣得多了。
“姐姐让我教,我哪儿敢不来?”松烟嘻嘻笑,“明儿下午我刚好休息,到时候来这找你。殿下当真要出去?你可别蒙我。”
“那是自然。你一定要来啊。”清簌朝他挥挥手,松烟似乎不爱说话,转身就走了。清簌望着提灯远去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住没有问他小顺子的事情。她仰起脸望着天上闪烁不定的群星,竭力让眼角的湿润流回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