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是夜,素问居有一个隔间,云朗便在此处看书。
他许久不看这些,遇上阿染的情况,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外间的梆子刚敲了三下,已是子时三更,夜色浓郁得让人恐惧。
云朗伸手翻过一页书页,一阵微风吹过,蜡烛的火焰晃动了一下,他警惕地望了望窗外。
这时候出奇的宁静,似乎太安静了……
素问居内,阿染睡在床上,砸了砸嘴巴,慵懒地翻了个身,将整个背部露在外面,小腿横跨在被子之上,露出一小截白如雪藕的小腿,似乎梦到了什么,她嘴角还有噙着一丝笑,伸手挠了挠屁股。
他看了,不由地笑出声来,忙捂住自己的嘴。
毫无光线的内室中,赫然站着一个少年,一袭黑色的夜行衣,让人很难发现的存在。
他用黑色的绢布蒙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清华绝艳的眉眼,眉目疏朗,流连之间精光潋滟。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简单的卧室,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子。
这根红绳倒是没什么特别,只不过似乎本来打过一个结,却又从另一处断开了。此时卧在少年的手上,竟然在黑暗中发出了荧光,甚是奇妙。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床上睡的香甜的小女孩,伸手慢条斯理地掀开被褥,然后打量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东西应该给她贴身藏着,伸手要掀开她的衣服。
他刚要动手,仿佛被烫了一般又缩了回去,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她才那么小,我怕什么!阿弥陀佛……这不能怪我!”
说完,依旧伸手撩开了女孩的外衫,这一撩便露出小女孩的一小截雪白的肩膀,以及内里青绿色的肚兜绳。
“呃……”少年抽了一口冷气,忙看向别处,随手掀了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好像又怕看到什么似的。
“小小年纪竟然是鸡鸣狗盗之辈吗?”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扰得少年心中警钟大作。
他一回头,看着门口处跨进来一位青衣长袍的男子,一下巴的胡渣子,微微笑着看他,此人正是云朗。
云朗也不生气他夜闯民宅,口气倒是很淡然:“这位小公子既然能避开沧雪城的众多暗卫,必然功夫不错,何必跟这个才五岁大的小丫头过不去呢?”
他以为他是来杀她的?
少年轻笑:“我要杀她,何须等到此时?”
“哦?那在下就不明白了,什么事劳烦你夜探沧雪城。”
“哼,不用你管。”少年语气中透着狠厉和固执。
闻言,云朗不由一笑:“你在灵枢祠作案,竟然还要我云某不管?”
“灵枢祠?你是云朗?”他听师父说过,沧雪灵枢祠有四人,他自称云某,那司主云丙青已经是耄耋之年,此人不像,那就被师父称作“鬼医”的云朗了?
少年眯了眯眸子,似乎在打量着眼前的人,忽然笑起来:“你就是那个被神农坞赶出去的鬼医云朗?”
云朗脸上的笑一僵,瞬间没了淡定,他不怕别人说他医术差劲,反而最最在乎的就是当年离开神农坞的事。此时被人揭露了伤疤,好不尴尬。近年来,沧雪城的众人都怕得罪他,平日也不在他面前提及,他正好装作将它忘了。
这小子倒好,没见上一面,就开始揭他的老底,实在是猥琐至极!
云朗脸上的肉抖了抖,挥手飞出三枚铜针,针头荧光闪闪,明显是淬了毒。
少年一笑,不慌不忙,从身后抽出一把折扇,微一展开,随手一震。扇骨弹飞三枚铜针,打偏了飞行路线,只听“笃笃笃“三枚铜针钉在床头,根根入木半寸。
少年手上那扇一层釉白,扇面毫无杂质,扇骨清澈如同绯玉,堪称艺术品,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云朗见了不由一惊,脱口而出:“冰丝玉骨扇,你是江家人?”
少年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千算万算,忘了他随手掏玉骨扇的习惯!
这一来一回动静可不小,扰得阿染揉了揉眼睛,作势要醒来。少年耳朵一动,微侧目便疾速出手,只一指便准确地点了小女孩的昏睡穴。
阿染一个歪头,入赘云端一般地陷入了昏迷。
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少年凤目转了转,将女孩一把裹进了被子,抗上了肩膀。这动作一气呵成,吓得云朗长大了嘴巴。
他这是要带走阿染?当他云朗是死人吗?
少年刚走几步,就被云朗截住。
他武功不错,单手劈过云朗的推拿一掌,回身一个扫堂腿,即使带这一个累赘,也好似身轻如燕。他没有武器傍身,单凭拳脚功夫,提气蹬地,空中翻起,身体柔韧如同绫罗,如此缠上房梁,看着云朗笑起来。
云朗飞身钳住少年手腕,少年一个神龙摆尾,如同滑溜溜的泥鳅,抓他不住!云朗欲出手再夺,被少年一记剪腿踢开,生生将他逼退了。他年纪不大,武功却是实打实的,不愧是江家的人。
云朗不想与江家结仇,所以出招多有让步。可这少年却是个无赖,一手打不过云朗,将怀里的棉被一送,云朗又怕伤及阿染,几次收了掌力,就差没有把自己逼出个内伤了。
少年嘻嘻道:“云大叔,你这样让着我,晚辈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云朗处处受到牵制,眉宇间早就有了不耐,听了这话,真是气炸了!江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人!因此,出手猛然加快了,两人隔着棉被隔空过了数十招,这下被云朗看出来破绽。
少年手上功夫虽好,可是下盘不稳,他先攻其上路,在出其不意回身踢他的膝盖,他必定应付不来!
谁知,少年尤其机敏,见他弃车保帅,心中一惊,立马一脚勾住圆桌,来了个倒挂金钩,堪堪躲过这一记猛攻。他手握被角,却控制不住重心的力道,被子一打开,阿染像个球一样滚了出来,“咚”一声,一头撞到了床脚。
“咕噜咕噜——”从里衣里面滚出来一个玉佩大小的饰物。
两人都看见了。
少年一喜,忙上前要捡,却被云朗抢了先。
少年瞪他,伸手欲夺,却没有成功:“你,你快还给我!”
云朗摸了摸这玉,入手温润,不是凡品,回他道:“为什么要给你?”
少年哼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云朗道:“你如何证明?”
少年伸手给云朗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绳,去拿云朗手中的玉佩,用红绳穿过这个玉佩的唯一的绳孔。
这玉佩看似粗糙,可是绳孔却不一般,似有棱角,并不好穿,如不是可以制成的细绳,恐怕不得其门而入,而少年手中的那一根竟然不大不小刚刚好!
云朗再怎么恼怒这个少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玉佩跟他手上的红绳是绝配了。他只是奇怪,为何阿染身上会有少年的玉佩呢?
少年见云朗生疑,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忙道:“你若还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要不是这个玉佩不一般,我也不至于来拿她,我那里比它好看的玉佩多的是。”
“哦?”云朗来了兴趣,“哪里不一般了?”
少年娓娓道:“此玉乃东皇寺琉璃金佛的佛指作化,非凡物可比。”
云朗心中乍惊。琉璃玉世代为江家人所有,邺城江家在齐国就是一个传奇,这下云朗可以断定这个琉璃玉该原本是少年的了。
“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云朗垂眸,微微点头。
“那我把它走了!”
云朗微挑嘴角:“不行!”
“为什么?”少年瞪他。
云朗指了指地上的阿染,道:“她中了两种剧毒,身命垂危,前几天我才把她就醒。”
少年挑眉:“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普通的小女孩,中了那两种毒早就死了,可是她还活着。我一直找不到原因,想来应该是这个琉璃金玉。”云朗又道,“世人,传琉璃金玉有润精养魂之效。原来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她能够活下来大概也是因为这块琉璃金玉。如今,她虽还活着,可是毒入脏腑依旧,若是离了这块玉,恐怕也是时日无多了。”
少年沉默了,只听得云朗继续说:“你现在拿走了这块玉,她就必死无疑,你还要将她拿走吗?”
少年抬眸看他,眼中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冷漠:“她与我非情非故,我为何要把它给她,救她一命?云大叔,你是医者父母心,可我不是。”
云朗道:“救她,并不是一件会让你后悔的事。”
少年冷极反笑:“云大叔是什么意思?”
“我是灵枢祠的副司主,她只不过是普通的小女孩,我跟她不过三面之缘,我自己不喜欢救人,再加上我是神农坞的罪人,你大概也听说过这些,那么,我为什么要拼命救她的命?”
倒是有自知之明的鬼医,少年内心腹诽,可是仔细一想就不对了,这其中要是没有沧雪城城主的默认,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看来这个小女孩应该是有着重大的意义的!
江家和沧雪城同在武林立足,若能让沧雪城欠他们江家一个人情,这是一笔舍小取大的好买卖。只不过一会儿,少年心中就有了定数。
这个小女孩他得救,还得救得明目张胆。
少年忽然笑起来:“云大叔言之有理,那么这一块琉璃金玉便让这个小女孩带着吧,不过并不是给她一直带着的,到了她十八岁,我再来取可行?”
云朗听了,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
少年凤目微眯,道:“如今我将玉给她,她是否能够活下去?”
云朗道:“自然是。”
少年又道:“那我算不算是她的再生父母?她的命不就是我的了?”
云朗皱眉,这个少年眉目长得清朗,可是一肚子坏水,江家人都是这般的吗?
“你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若她因这玉而活,也有我的功劳,只求她及笄之后答应我三件小事,便是报答了我这一份恩情,放心,不违背江湖侠义,也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少年来回踱了几步,看着云朗警惕的目光微微一笑。
不过少年说的也有道理,便是一命换三个要求,也不过分,云朗点了点头:“好吧。”
少年笑着将玉佩递给云朗,云朗接过去蹲下身抱起床脚的阿染,将玉佩塞进了她的里衣,等再回头时,少年已经不见了。
而窗户开着,一轮月色入屋,荡漾一地的银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