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愣了多长时间，直到袁涛劈手抢过木板挥舞着，这才回过神来。
水晶兽们又逼近了，离着我们脚不过半米左右，先头的十多只全然是立起身子来嘶吼，张牙舞爪作势往上扑击！
我也慌了神儿，从胳膊上又摘下块儿木板，来不及点就冲着前面的几只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下子一个没打到，反而有一只顺势跳上木板，冲着我脸就扑了过来！
我从没想过这么大个儿的动物居然会恐怖到这种程度，那狰狞的样子吓得我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头！
可此时胳膊上已经没了木板，像那样的利爪，非把我挠个皮开肉绽不可！
这时候也无法可想，我正咬着牙打算丢卒保车，没想到等了片刻，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一愣，拿开手看时，见袁涛也愣愣地瞧着。
那只窜上木板的水晶兽又跳了回去，而且所有的水晶兽都没再往前一步，盯着我俩，却不再嘶叫。
我和袁涛面面相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我爬起身来，犹豫的往前迈了一步，那群水晶兽立时跟下了锅的饺子般沸腾起来！
袁涛吓了一跳，拉着我后退了一步，水晶兽们立时又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我感觉脑子又转不过弯来了。
“我看，你之前的推测完全正确。”袁涛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盯着那群水晶兽，道：“无论是村民，还是矿工，或者是这群怪物，他们珍视的东西就在我们身后。”
我呆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水晶花，咽了口唾沫。
“我猜，他们害怕我们毁掉它。”袁涛不言声拉着我往后又退了半步。
果然，所有的水晶兽仿佛像是猫见到耗子一样，竟都直立起身子盯着我俩，却仍旧没动。
我俩不自觉地继续后退，几乎要靠到水晶花上。
“难不成，我们必须守着它才安全？”袁涛苦笑着问我。
我抿着嘴没言声，正想办法，忽然感觉手背上什么东西一动，一个激灵转身，见那花瓣正在缓缓合拢！
花是活的！
我惊的喊了出来，袁涛也愣住了。
从最外层的开始，那花瓣正在缓缓回拢，极其有层次和次序，就好像无数的士兵正竖起盾牌，保护着中央的统帅，花蕊也缓缓往内沉去。
我俩全被惊呆了，我听说过会保护自己的植物，可这东西……它也是植物？
这就仿佛是亲眼目睹，一朵花由开放退回到含苞欲放，而这朵花，只怕是全世界最怪异的花！
背后的水晶兽又嘶叫起来！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到潮水般的水晶兽，竟然开始缓缓向前逼近了！
“就是它！”我猛然醒悟过来，也来不及向袁涛解释，抄起手里的木板，狠狠插进花蕊旁边的花瓣缝隙里！
袁涛略一愣怔，也明白过来，赶忙把半截儿还烧着的木板插进另一边的缝隙里，不过他只有一只手能使上劲儿，狠狠推了好几下，仍旧不太牢靠！
背后水晶兽全都噤住了，不过我猜，假如那花蕊完全沉进水晶当中，它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花瓣仍旧奋力往中间合拢，挤得木板吱嘎连响，可见这水晶的硬度要远远超过腐朽的木板！
我心里发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伸手捏住那花蕊就往外面拽！
陡然间“吱！”的一声怪响，吓得我浑身一哆嗦，那似乎是整个洞壁发出的声音！
这东西绝对是活的！
一旦知道了真相，心里面反而不是那么虚了，而且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东西怕我！
我咬着牙，一脚蹬在花瓣上，借助全身的力气往外拽着，甚至能感觉到，那花蕊在我手中颤抖！
袁涛左手拉着我的胳膊，也在帮忙往外拽！
就听又是“吱”一声，极其凄厉，让人汗毛直炸，紧跟着就感觉手上一轻，那花蕊已经被我拔了出来！
但用力过大，毫无防备之下一跤摔倒，紧跟着那花蕊便从我手中滑落而出！
我翻过身，一瞧花蕊倒是没掉多远，不过水晶兽们很明显绕过它扑了上来，赶忙使劲儿一撑身子往前扑了下，一把把那花蕊捞到手中！
果然那群水晶兽仿佛是被火烧到一般，瞬间从我身边跳开，有几只其实已经扑到我的胳膊上了，竟然迅疾又退了回去！
我抹了一把冷汗，站起身来，冲袁涛招了招手，幸亏这群动物没什么脑子，否则只怕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能走么？”我问袁涛。
袁涛死死咬着牙，看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过依然点了点头。
“跟紧我。”我说完，左手举着那花蕊便往外迈步。
果然所到之处，水晶兽哗啦一声散开，但也毫不退却，只在我俩身后一米左右跟着。
往前挪了几步，发现它们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我俩便放大胆子往外走去。
借机观察了下那花蕊，真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本身就是发光体，居然还有温度，比体温要高出一些，而且有很明显的弹性，不像是水晶那种坚硬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太累了，脑中也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推测来，我决定还是先把这问题放放，毕竟眼下还没脱险。
等钻过那洞口，袁涛已经支持不住了，我只好把他背起来，一边警惕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潮水般的水晶兽仍旧在后面跟着，不疾不徐。
我根本跑不过它们，体力已经透支了，两腿几乎只是机械的动，这种情况下，要再有什么激烈的战斗，我俩的命都得交代到这儿。
但那些水晶兽根本赶不走，眼见就要出了水晶洞壁的矿道了，也就是袁涛估计的，它们的势力范围，竟然毫不迟疑也跟了出来。
我拿手电扫扫，见前方矿洞里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不禁暗叹，这下好了，前后夹攻，这才叫玩了命了。
不过矿工们也在退却，当然也是因为那花蕊。
我心下稍安，不过前后全是敌人，谁也吃不准会不会有哪个忽然扑上来，因此精神丝毫不敢松懈，几乎是侧着身子走，两眼留意着两边。
如此竟然一直坚持到了掌子面，精神和肉体双重疲惫，我感觉我都快要累瘫了。
袁涛这次是彻底昏迷了，半晌没有动静，如果不是我后背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真怀疑他已经死了。
没有意识的人沉得要死，我两腿的肌肉几乎都要痉挛，说实话，我真想躺地上休息一会，按说有这花蕊在手，这堆怪东西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又担心一旦躺下来，就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但眼下，我倒生出个古怪念头来，我拿着花蕊，如果从坑道的正面出去，不知道村民们会不会攻击我？
正犹豫着，或许是两腿肌肉不听使唤了，不知怎的，一脚踩到那堆烂木架子上，脚下一软，一跤摔倒在地，我本来就筋疲力尽了，一下子手电和花蕊全都脱手而出！
就听背后的袁涛惨叫一声，似乎是摔倒撞到了他的伤口，我眼前一黑，还没等反应，身周一片叽喳怪叫，紧跟着身上一紧，黑暗中红色的光点乱窜，已经不知道多少只水晶兽和矿工扑了过来，背后、腿上胳膊上立时一阵剧痛！
手电在地上弹了一下，打着转照着洞壁，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我全身几乎都在受着撕咬，就跟被人浇了一身热油一样，刚叫出一声，听见不远处袁涛也惨叫起来！
混乱中，瞧见前方有一点红光正在闪烁，比我身边的亮出不少，马上意识到，那是花蕊，强撑着往前爬去，但双臂似乎都被那些矿工抓住了，根本抽不动，我勉强用腿蹬着、身子蠕动着往前探，手却抽不出来！
我是真急了，使劲儿往前一探脖子，用嘴把花蕊含住！
这东西简直比特效药还灵，我身上立时一轻，水晶兽和矿工刹那间就离开了我。
试着撑了下身子，但刚抬起一半就放弃了，全身疼得要命，不知道这一会受了多少伤，这时候也没工夫细看，赶忙大声喊袁涛。
谁知我张口刚喊出一个字，口中有什么东西一梗，下意识地咽了下去，马上就想起来，那是花蕊！
想起那行尸走肉般的古怪矿工，我一下子心下冰凉，正想着怎么吐出来，忽地又想起袁涛，掏出备用的手电一扫，矿工和水晶兽又退开一米多远，袁涛窝在墙角，浑身是血，全身随着呼吸起伏着。
我连滚带爬凑到他身边，就赶紧伸指头抠嗓子眼儿。
不过这电视上学来的办法似乎不是太靠谱，也可能是一直奔波，肚子里半点水和食物都没有，我折腾了半天只是干呕，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袁涛喘着气问我“怎……怎么……”
我使劲儿咳嗽着，竭力让自己恶心，试了好一阵子，仍旧不管用，绝望地靠在洞壁上“那玩意儿……被我不小心咽了。”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瞧着我，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喘气。
我肚子里火烧似的难受，情知那是那种水晶起了作用，只怕，我很快也会神智全失，然后就感觉一阵子绝望，但很快，不知怎的，反倒又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
袁涛的情况无疑已经非常危险了，全身多处伤口，根本没法包扎，如果不赶紧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我估计我身上的伤不比他少，借着手电的余光一瞧，两条胳膊上全是口子，血污的不成样子。
我反正已经没救了，倒是救他眼下最重要。
想到这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又把他背了起来，往风井的岔道口走去。
我想明白了，现在可不是冒险赌大小的时候，袁涛的命才最重要。
袁涛拍了我几下，只能说出个你字，之后的话微弱的根本听不见。
我知道他的意思，拍了拍他手背示意没事，只是埋头赶路。
水晶兽和矿工仍旧在不远处跟着，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们似乎速度慢了下来，离着我俩有三米多远，这和之前那种紧紧咬着不放的距离大相迳庭。
肚子里烫的我几乎要叫出来，身上的伤口也全火辣辣的，倒是疼痛感不是那么太强烈了，脑子有点发木，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起来。
我猜测那是那种古怪的红水晶起作用的先兆，但无论如何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生效，咬紧牙关拼命往前冲，就是死，也得先把袁涛送出去再说！
那通往骸骨坑的巷道，可能是因为已经第三次走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没认错，不多时候就到了骸骨坑跟前，见上面的木板仍旧好端端搭着，没有丝毫被破坏的迹象。
身后的水晶兽和矿工还是密密麻麻跟着，一转头就能见到一大片闪烁着的红光，看起来惊心动魄。
我开始想，待会是不是我也会变成这样，或者说我也会从身体里发出光来？倒真有些期待，不过，估计我自己是看不到那般景象了。
叹了口气，勉力把袁涛推上风井，那里面有个斜面，并不难爬，但之后怎样，我就管不了了。
袁涛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伸出血迹斑斑的左臂死死拽着我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嘴里面喃喃叨叨着什么。
我开始还有些诧异，但随即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爬不出去，只好也爬上风井，这才听到他低声说“洗胃……”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可是离着城市足有上百公里的荒野，我觉得我肯定撑不到那时候。
但扔下他，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对爬不上去，我使劲儿晃晃越来越沉的脑袋，开始带着他往上攀爬，上面隐隐透出光亮来，看样子天已经亮了。
下面喀拉喀拉声连响，我朝下一看，见那些水晶兽居然也跟着爬了出来，就离我三米多远。
显然这种斜井的攀爬对于它们而言，比我们要轻松的多，我不禁一阵目眩，这堆怪物要是出了地表，天知道会造成什么灾难。
略停了下，果然，下面的水晶兽都停住了，我不禁苦笑，这时候才理解所谓的英雄主义，或许带着些个人的看法，但我真的认为那是绝望时候才会升华的一种思维。
但现在我还不能下去，袁涛全然半死不活了，我必须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向上爬，还好是有些坡度，如果是直上直下，我估计两个人都不一定能把他弄上去。
鼻子里已经能嗅到新鲜的空气了，这和之前矿洞里那种腐败潮湿的酸味儿差距太大，竟让我觉得有些刺鼻，不过一下子倒来了精神，感觉上也没之前那么费劲了。
越来越接近洞口，晨曦洒了进来。
我心里一松，又是一阵子凄凉，正矛盾的不知如何，洞口处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我！
紧跟着，邵青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云轩……”她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眼泪又滑了下来，纤细的胳膊使劲往上拽我。
然后又是几只手伸了过来，我几乎不费什么劲，就被他们拉了上去，抬头看时，除了廖世杰，人都在。
这确实是半山腰的位置，袁涛估计的半点不差，此时已经是五点多的天色，向下望时，能够看到那隧道似的村子靠在山边。
我有些陶醉地沉浸在清晨的阳光和空气中，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了。
李俊忽然怪叫一声，哆嗦着手指着洞口，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我朝他笑笑，迈步正要往洞口处走，忽然感觉一只手拽着我，回头看时，见袁涛垂着头不知生死，仍旧攥着我的衣角，显然，他昏迷时仍旧担心我再下去。
我心里一沉，禁不住眼睛一酸，竟几乎流下泪来，赶忙仰了下头。
这一刹那，我已经拿定主意，既然已经拼到这时候了，多拼一会又能怎么样？
“把那块石头推过来，快！”我四下一扫，这种北方的岩山，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稍向上一点就是一块儿半个轿车那么大的石头，估计是因为雨水多年的冲刷和风蚀，根部只有少许和山体连着。
几个人都是一愣，但马上就跑过去推，连李俊都瘸着腿过去帮忙。
我自己当然不敢动，只要我离开洞口三米，这些东西肯定会蜂涌而出！
邵青几人一阵子肩扛手推，再加上木板在下面撬，那石头很快就松动了，借着山腰的倾斜轰隆隆滚了过来，在洞口凹陷处稳稳卡住，就听见里面一阵子惊慌似的嘶叫！
我咬着牙，用脚将周围的石块沙土往缝隙里扫。
邵青他们反应很快，奔跑着抱来一大堆石块儿，不多时，已将那洞口堵了个密不透风。
洞里的声音终于几不可闻，我这时候才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靠着那巨石坐下。
邵青替我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着道：“这么看，这石头倒真像个艺术品呢。”
“你说错了。”我勉力睁着眼睛，忽然想耍一把文艺范儿，还了个微笑给她“这其实是我的墓碑。”
她一怔，还要再说话，我眼前一阵模糊，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只听到她叫了我几句，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