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砺锋茅山巅(中)
参加此次盛典的宾客陆续来到,期间,朱寄思妙语连珠,加上他不凡的见识、优雅的谈吐、幽默而又不失礼节的玩笑,让无数人对其不由心折,这还未正式开始的盛典,便已在这位天下闻名的醉仙公子的善舞长袖之下,变得越发的宾主尽欢。
对于上清派,或者在明面上来说,对于上清派,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典,可实质上,对于上清派,这是一场展现自我的机会;而对于其他各派来说,这也是相互熟识、交流的大好机会,所以,各大门派才会指派门下得意弟子前来;不过,既然是一场展示自我的机会,自然便会有上清弟子的演武,而各派弟子若是技痒,也可以提出挑战,当然,这些都是一些不成文的规定以及各派中的惯例。
在众多宾客一同前往祭拜完贞白先生的灵位之后,为期三日的庆典,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在当日的晚宴上,上清派为五湖四海的宾客准备了众多难得食物,甚至还有些相当稀奇的大补之物,九霄万福宫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这庆典的第一天,虽在早些时候有些尴尬,但最后还算是在一片欢愉的气氛中圆满的结束。
蜀山众人被安排到了贵宾房间中,但由于这次来访人数众多,房间也只能两人一屋,自然,少宁和梁思齐分到了一屋中。
这种欢快的气氛之中,喝酒是再正常不过、也十分必须的了,上清派虽是道派,可在这种日子里,自然是不会扫了众多宾客高涨的兴致,蜀山派人间无双,敬酒之人自然颇多,喝到最后,少宁都不得不开始暗运灵力化解体内的美酒了,但就算这样,本就没有多少量的少宁还是喝得头昏脑涨,最后梁思齐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扶回房中。
半夜时,少宁幽幽醒转,从床上坐了起来,但酒力仍旧在他的体内发酵着,不胜酒力的他昏昏沉沉,眼睛也看不清东西,胃里更是一阵翻腾。他一扭头,便在床榻旁狂吐起来,梁思齐被他惊醒,见他这样,连忙走到榻旁,轻拍着他的背,待他吐完后,便用灵力将那一地污秽焚烧了。
少宁头脑仍不清醒,只觉得身旁隐隐约约有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一把搂住梁思齐的肩膀,含糊说道:“喂……这位兄台……给我拿杯水来……”
梁思齐无奈一笑,起身为他倒了杯水,递给了他,少宁接过水来,尽数倒在了床上后才将杯子放到嘴边,举了半天,自然是一滴水都未喝到,他疑惑地看看杯子,又看看一脸无奈的梁思齐,说道:“诶?我水呢?怎么是空的……算了,不喝了……”便又翻身倒在了床上,梁思齐连忙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只听少宁嘟嘟囔囔地说道:“我困,别动我,我再睡会……诶?我床怎么这么湿啊?呼呼……”
梁思齐:“……”
巳时,东方日头已然高挂于天,今日,正是上清派的演武之日,也算是这庆典中的重头戏,很多人早早便起,来到演武的场地附近,欲占下个好位置。
少宁在一阵阵饥饿中醒来,他揉了揉还有些难受的胃,头脑还是有点昏昏沉沉,他盘膝打坐片刻,运转灵力,施展出老者留给他的一些疗伤法诀,顿时,身上的不适之意便消失不见了,只是还是十分饥饿,而且……背上的一丝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注意到了床铺上对应位置的一滩水渍,他有些疑惑,随性地闻了闻味道,所幸只是平常的水而已,他也倒无所谓了,放空了几息之后,少宁便从床上彻底起来了。
桌子上的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梁思齐的字迹。原来,众人早已去观看演武,梁思齐见少宁还在沉睡,便没有打搅他,只是说等到醒了之后,来后山演武处找他们便好。
少宁连忙洗漱干净,便向后山跑去,可他有些着急了,也没看路,刚出客房,便迎头撞在了一个小道士身上。
少宁一愣,向这小道士望去,双眸间有一股隐隐约约金红之气流转,这确实是一名小道士,面庞稚嫩的还没有少宁成熟。少宁连忙道歉,小道士倒也十分客气,并未多说什么,少宁随口问道:“敢问这位小道长,如何去演武场?”
那道士向少宁的身后指了指,少宁微微皱眉,说道:“道长究竟是何人?演武场明明是在后山,你却让我往前山去,又内着铠甲,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到最后,少宁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
那小道士有些慌乱,竟一剑刺向少宁,少宁想也不想,龙变身法展开,连退数丈躲过了对方的这下袭击,他又凌空翻转,绕到了对方的身后,一把抓在了小道士的手腕上,少宁的右手变得如龙爪一般,一抓之下,对方再也握不住短剑,被少宁擒下了。
少宁看着对方稚嫩的面庞,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那小道童挣扎了几下,却哪里管用,少宁的龙爪如同铁箍一般禁锢着他的双手,他看了少宁一眼,眼中尽是恨意与决绝之色,趁少宁不备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自尽而亡。
少宁虽已发觉不对,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当那一丝黑色的毒血从小道士紧闭的双唇间缓缓流下之时,少宁才彻底明白发什么了什么事。
他呆呆地看着还被他紧紧抓住的小道士,那小道士眼神中的冷色,深深地烙在了少宁的脑海之中。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陶慕飞的严苛近**的训练中,少宁的剑下,已斩杀过不在少数的妖兽,但这次,却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他的手中……
少宁默然无语地将小道士平躺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妖兽溅到一身鲜血和脑浆便会腿软的孩童。他解开了小道士的道袍,正如他之前施展火眼金睛术所见的一样,小道士里面穿着的,正是一套防身战甲。
他是何人?他来这里做什么?少宁在心中一遍遍地问着这些,他为何要这样决绝,只是被自己擒下,便要自尽?是怕什么事情败露嘛?
只是这些答案却没有人能告诉他,少宁不甘地在小道士的身上一遍遍翻找着,希望能够找到答案,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纠结这些问题,但他就是很想知道答案,他似乎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那包含哀伤,包含愤怒,包含慌乱,包含无奈……可又似乎并未包含这些……
当他试图找出这些答案的愿望落空后,少宁取出了青笛,他很想为这名小道士吹奏一曲,可那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无从吹起。
他就这样在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无声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演武已到尾声,一个声音惊诧而又迟疑地响起:“少主!?”
少宁被这个声音拉回到现实中,他扭头望去,不知何时,他的身旁,竟多了一名身着上清派道服的道士,此人面容平常,没有丝毫特点,正在盯着少宁,或者说,盯着少宁手中的青笛。
少宁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并不愿意去相信,他收起了青笛,却拿出了飞鹰短剑,冷冷地看着那名道士。
那道士急忙行礼说道:“卑职布衣客百户李成见过少宁少主!”
“闭嘴!”少宁打断了他——用手中的剑。
霸道的灵力瞬间弥漫开来,让这位自称是布衣客百户的人都不由变色,他连忙闪身后退,却不敢出手,只能喊道:“少主,卑职曾和您在逐鹿山庄中有一面之缘,请少主手下留情啊!”
少宁不语,他也只能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信什么,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让他的战意越来越高昂,甚至在下一刻,礼火闻名天下的“八荒龙火剑诀”已然出现,而在他的背后,那双龙翅,正在隐隐成型着。
李成心中无奈,但他也实在不敢对少宁出手,只能施展身法,连连闪避着,便边躲边说道:“少主,这次任务事关重大,绝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失误发生,若发生失误,唯有自尽一途!”
少宁不听,也不愿听。他的手中短剑翻飞,逼得对方左支右绌,可蜀山的剑诀又岂是易与的?少宁剑诀虽未大成,还施展不出八荒龙火的阵场,却已隐隐具备了那种焚天灭地的霸道,李成就算是能够出手,也要施展出几分真本事才能敌过这修为本与他相差颇多乃至天差地别,却又不同寻常的少年,如今面对少宁的盛怒一剑,李成心中苦涩可想而知,但他依旧只能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不敢出手迎敌。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少宁这盛怒一剑,却只是诱敌之计,在李成避过这一剑、停下身法,正要出声申辩之时,少宁的龙翅已成。那双翅透衫而出,而后暴虐扇动,配合着龙变身法,少宁速度已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第三界天之下,绝无人敢说在身法上能快过此时的少宁分毫。
在这快若闪电的身法之后,“裂天”双爪已然袭来,一爪抓住了李成的胸口前襟上,一爪,抓在了李成的脖颈之上。
被两人的身法和少宁的法诀所激起的尘埃以及被少宁那双龙翅所撑破的衣衫布条四散飞扬,环绕飘飞在两人的周围,许久之后,方才尘埃落定。
少宁冷冷地看着已被他制住的李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龙翅已然消退,双手也恢复了正常,李成也看着他,双眉紧皱。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少宁突然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这样犹豫不决,未来怎么能让我冀州七军百万雄狮性命相托?”李成答非所问,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少宁自然知道他说的“犹豫”是什么,却不理他,仍冷冷地问道:“我说,他叫什么名字!”
“等字二号。”李成不再看向少宁,反而望向天边,平静地说着,可这平静的话语中,却有一丝不屑。
少宁神色一黯,果然若他所料,那小道童,正是布衣客中人——布衣客数不过两千,分作两支队伍,各设千户一名,每支队伍九百九十四人,正合千字文中未重之字数,每人的代号,也就是千字文中的字,而对应的,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便是布衣客中的两名千户。
少宁知道,布衣客中很多人都是只有一个代号,却没有名字,但他仍旧有些不甘,他仍旧问道:“他的名字,说!我不会再问下一次!”
李成不耐烦地说道:“回禀少主,没有!”
少宁默默地松开了手,向身后的那具尸体走去,不再理会李成。
“少主,你以为,布衣客是什么?”李成的声音从少宁的身后传来,少宁不理他,仔细地翻查着小道士的遗物,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布衣客,是冀州军中骄傲!我们,斩杀无数敌人于萌芽阶段;我们,无数次在战争还未开始时,就将战争结束;我们,虽不光明磊落,却是堂堂正正地军人!!!”
少宁身躯一震,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手上已停住了动作。
“少主,你又以为,如今是什么世道?你在蜀山上,见到的,想必是自然是一派祥和、一派仙风吧?可在我们看来,那些,都是一派胡言!这是乱世,是乱到彻头彻尾、乱到丧失人性的乱世!
“乱世,就要死人!布衣客,不怕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时刻准备着,即便黑暗,我们也愿在这黑暗中,守护我们身后的光明!即便,我们中的很多人,等不到那光明真正到来的一天,即便,很多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少宁终于回过身,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才说道:“那,为何死的不是你?那只是一个孩子,他,他还没有我大……”
李成看着少宁的眼睛,平静而又坚定地说道:“如果到了必要时刻,我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那一天,我相信并不遥远……至于他,就是因为他是个孩子,年龄小,修为低,才会进入到布衣客中,作为探查情况的探子……”
李成又看了那小道童冰冷的尸身,坚定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摇摆,又继续说道:“的确……他是个孩子,是这个人命比草贱的乱世中的孩子,他生错了时代……他虽然没有名字,但他,却有着觉悟,有着甘愿为信仰、为所爱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觉悟!少主,不,张少宁,在这点上,你连一个比你还小的孩子都比不上,所以,现在的你,真的不配当我冀州的少主,更不配我冀州军民性命、荣辱相托!”
少宁默然无语,他不再理李成,转身将小道士的尸身收入归藏锦中,御剑去了,只留下默然无语的李成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