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相
太后呷了口酒,笑了。
“还是我的宁儿向着我,我正没趣呢,说些八卦正好大家下酒!”
研纾眯眸一笑,然而那一刹她眼角分明有冷芒闪过,唇角亦是抿就了诡异的弧度。
大家没趣,正好拿我的身世来取乐是不是?
“回太后的话,”研纾一本正经站起身来,便伸手向后,跟紫绡要了块罗帕,捂到嘴边:“太夫人其实是看我可怜。我在尼姑庵里,替人看手相,整日从早到晚,一刻不闲。太夫人也在我那儿看过几次,”
我教她买股票全中了,因此她才信我!
没有啦,这样的玩笑自然只能留在研纾自己肚里。
“有难我教她避,有福我教她散,因此太夫人极信得过我,也因此,庵里主持去世后,才接我进了府上。”
太后同情地点头,突然间意外地来了兴致:“原来远近闻名的小观音就是你?确实我在宫里,也有所闻。正好今日没有外人,不如你也替我观观相?”
研纾眸光蓦地一深,整个人顿时冷静了下来。
玩笑到此为止。
候夫人冷汗又出来了。
小贱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太后虽好说话,宁贵妃不是容易糊弄的,可别再惹出什么事来,那可就坏了。
于是向研慧使个眼色,后者只得极不情愿地,从桌子下拉了研纾一把:“识相些!”
研纾一脚踢开研慧假惺惺的手,神态淡定自若,语气宛转圆融,含笑开口:“太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望便知是难得的尊荣气像,尤其是下颌之相,方圆饱满、敦厚富实,乃一辈子能够颐养纳福的命相,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太后半分?”
一旁狐媚尖下巴的宁贵妃,不知听见这话心里是个什么想头,不过看表面,倒是挺替太后开心的样子。
太后笑了。
“小观音这话太过客套,哀家久居宫中,别的本事许已荒废,可就辨听真假来说,倒还练就出一双厉耳朵。小观音,你年纪还轻,许不知道,人上了年纪,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糊弄,客套话也不中用。你若真有些本事,就说些哀家不知道的事,也显显你的本事,也开开哀家的眼界。也不用怕说坏了,哀家总归饶你就是。”
研纾眸光幽幽地看着太后,眉梢地微微扬起,轻笑了起来。
还真是块老姜!
“太后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就请太后恕罪,我可要有话直说了。”
太后呵呵笑了:“但说无妨。”
“太后头饱满高起,出生富贵自然不必再提,除易得祖先的荫泽外,亦是极好的旺夫相。再看耳珠,耳垂大而柔软,可见太后为人宽厚,有福荫、有人缘,也是上上乘。”说到这里,研纾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羽霎时如蝴蝶展翅,隐去了眸中那一道厉色,顿了顿,然后方才继续:
“只是.”
一般来说,算命的都会说将好话说在前头,不过重头戏,却在转折连接词之后。
太后饶有兴趣地听着,嘴角的笑纹愈发重了,宁贵妃却微微向前倾身,一双狠毒的眸子紧紧盯住研纾,眼里闪出颇令人玩味的精光。
宁贵妃的眼神里,仿佛有种期待,似乎在期待着,研纾能说出些让太后不快的话,同时也期待着,知道些太后命中的困结。
如此看来,宁贵妃与太后,也不完全是一条心的。
研纾且没说话,抛下那两个让人焦急期待的字后,她突然不开口了,垂首沉默,仿佛在考虑着什么。
几十席的官眷,个个都揪了心,谁也不知道,研纾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太后,又会怎样反应。
老天保佑,候夫人已开始双手合十,向上祷告。
太夫人一向看人不走眼的,怎么就弄了这么个妖孽进家门?看这情形,我候门一族今日要毁矣!
气氛顿时变得诡谲压抑,就连紫绡也忍不住地发起抖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攥起又放开,薄唇紧紧的抿着,唇瓣退了两分血色。
正当一切安静到怪异的时候,研纾密密长睫猛然掀起,目中霎时有冷意弥漫,声音寒冽刺骨,面上神情亦是冷得如那雪岭冰霜:
“只是太后的寿堂略短,不是万全高寿之相,且鼻边法令纹紧绷而不舒展,乃是与亲缘薄,时运家道走下坡的凶相。”
扑通一声,候夫人向后倒去,昏了过去。研慧捂住了嘴,差点没别过气去。
席间无人开口,只闻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好话说到尽头,恶语便要开始显露了。
不过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人家可是太后!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能这么实说吧!
研纾反倒一脸平静,别人吓得魂飞魄散,可她?
“请太后恕罪,”嘴上客套似的这样说,脸上却没事人似的:“因太后说要听实话,我便只有从命。”
宁贵妃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没有在研纾话出口时便呵令她住口,似乎是被她的主话吓得愣住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里,也没有平日常见的霸凌残忍,好像真的被研纾的话,唬恍了神。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太后说话。
太后沉默片刻,伸出长长的甲套,除下其中一只,对着殿外的阳光,略张了张:
“上回也有个术士这样说,哀家听了开始也是不信,不过后来么.”
长长的甲套下,空落落的,少了一截。
太后竟然只有九指!
“后来哀家问他,怎样才可避难驱灾,续命长寿?”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梦呓:“他倒教个哀家个法子,别的都不记得了,只有断指二字,哀家尤记于心。”
是啊,断指。十指连心,常守常望。若少一只,凡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的。
研纾定定看向太后,眼神明澈,眉目嫣然:“看来断指有效。只是那位术士,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太后诡异地咧嘴一笑,用空出的手捏起刚才褪下的宝石甲套,冲着她扬了一扬:“他在这里呢!”
活人炼出的甲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