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上）
俞婆婆是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太太，七十挂零，为人很和善，一看到她就喜欢地不得了，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拍，这个独居已久的老人家，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
她家的小房子就在距离夏青槐的面馆不足两百米，三层小楼加上一个阁楼，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平米，很是紧凑，往里面有个四方的小天井，天井里面有一口年代久远的吊井，靠墙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花盆，栽着自生自灭的花草，有些已经枯槁剩下一个木桩子，有些长得格外茂盛。
院子里的石板磨得很平，连她踩上去都会发滑，俞婆婆却走得很稳。
出租的房子在二楼，装修的确很新，卫浴就在房间里，卧室里除了床，还放着一台电视机。
这张床是木头的，比起夏青槐房间里的显得非常粗糙，还硬邦邦的，虽然还是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比起第一次来到小镇住的那个小旅馆，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俞婆婆自己住在一楼，三楼上堆放着杂物。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在纸箱里，连衣服一起，都搬到了夏青槐现在住的小房间里，俞婆婆这里房间本来就不大，还有些她女儿没带走的东西，如果把她的两大箱衣服还有一些杂物全都搬过去，恐怕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夏青槐又不见了，还想说和他正式说一声再走，谁知道哪里也看不到他，便将自己上次买的新床单拿了两个出来放在他柜子里，又换掉了自己现在用的，塞进他的洗衣机。
胖子替她提着一个小袋子，两个人并排往俞婆婆家里去，俞婆婆给了她一把钥匙，钥匙圈儿上缀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小熊，上面有很多细碎的磨损，已经很旧了但还是保存得很好，那天晚上俞婆婆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带她参观了所有的房间。
三句话也离不开女儿的俞婆婆一直都在说，女儿女婿每个月都要打好几次电话来问候她，让她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幸福之余，是絮絮叨叨的讲述，自己舍不得这里的祖屋，十四岁就嫁到这里来，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了一辈子，吃住习惯了，家里有几亩田地全都租给了村民，每年都给她粮食，自己现在身子骨还硬朗，房前屋后种些蔬菜，吃穿不愁，到了城里以后，一天书也没念过，老眼昏花找不到工作，连煤气灶都不会用，反而给儿女添负担。
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俞婆婆会用那么便宜的租金把女儿的房间租给她，大概是因为寂寞了太久，想找个人陪吧！她八点钟准时去面店，心里有些担心老人家，不过好在俞婆婆习惯了早睡，八点钟已经睡下了。
小店因为胖子回来显得生机勃勃，之前她在厨房，夏青槐就算坐在收银台前面也不会说话，所以一整个晚上都安安静静的，现在胖子自觉充当了伙计，怕影响夏青槐，说话虽然还是捏着声音，那些夏青槐的“粉丝们”也算有个说话的地方。
夏青槐今天晚上没有打开软件，只是在浏览网页，一如既往地安静，配上他青紫了半边的脸，显得格外阴郁，不知道他的那些粉丝小姐们是不是都事先约定好了，还是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冲突，居然默契十足地没有一个人对他为什么会受伤发问。
她的确是心里很过意不去，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全好了，明天要是这个样子去上班？
不敢想。
“小凡！你出来一下！”陈嘉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取面口，穿着制服，荷枪实弹地装备着，因为太瘦了，那些重磅的装备将他瘦小的腰肢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儿，让人随时担心他会因此“折腰”。
她跟了出来，他便笑道：“小诺让我告诉你，她明天早上来不了了，你答应过她的事情一定不要忘了。”
迟疑了一下，她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小诺不出现，自己拿着便当更奇怪。
“小凡。”他看着她，小声问：“为什么那么帮小诺？”
“算不上帮忙，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深知这个看起来有些闲散的小警察也有他洞悉力惊人的一面，她是不敢多说什么的，说多错多，这是至理名言，更何况自己现在是满口谎言。
“总之我要谢谢你。”他轻轻推了推自己的帽檐，咧嘴笑道：“下个礼拜我休息，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你好不容易才有休息时间，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大家都是朋友，没有必要那么客气。”她连忙摆摆手。
他沉默了一下，才又笑道：“等周末再说吧，那我就先走了！”
“你不吃面吗？”她这才想起来。
“不吃了，正巡逻呢！”他笑着冲她摆摆手，踱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她跨进面店，心里只想，不管小诺能不能来，便当总是要替他做的，比起是谁做的，让他吃饱，这才是最重要的。
“陈嘉言找你干什么？”胖子走过来问她。
“没什么。”她埋头走进了厨房。
临收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个登山队，十多个人，鱼贯而入，坐下来就喊饿，胖子忙着招呼，他本来就喜欢和人说话、聊天，对方吵吵嚷嚷的样子，让整个小店里闹哄哄的，夏青槐合上电脑，走进厨房。
她刚刚把明天要做的鸡胸肉拿出来放在砧板上，看到他走进来，连忙随手用纱布块遮起来，动作慢了一点，还是被他看到，他走过来直接就将纱布拉开，抬头看着她。
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明天早上不能做咖喱鸡给他做便当了，一面强装镇定将面全都倒出来，放在托盘上大声喊胖子。
“你的东西怎么不带走？”他并没有问鸡肉。
“那边地方小，又放着很多俞婆婆女儿的东西，放不下那么多东西。”她轻轻擦擦手，没敢看他的眼睛：“我已经全都收拾好放在小房间里了。”
“你还有钱吗？”他忽然又问。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放在砧板上的鸡胸肉，轻轻地皱皱眉头，这个家伙的思维跳跃，让人应接不暇，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思维在走，前后完全没有关系。
她还在发愣，他就利索地掏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粉红色的钞票递给她。
“我。”她低头说：“你已经给过我薪水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除了爸爸之外是唯一一个担心陆辰星钱不够用的男人，一时间让她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如果他的经济环境好一些，自己从他手里拿些钱也就算了，现在明知道他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打几份工省吃俭用来的，还对自己如此慷慨，自己却一直都在防备他，骗他。
“拿着吧。”他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她忙上前两步，小声说：“钱你留着，我的够用了，你不是还有很多账要还吗？留着还钱吧！”
“这么一点钱，我留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记住，以后要是钱不够用，跟我说。”他看起来有些生气，板着脸出去了。
她悻悻地把钱放在收在衣兜里。
登山队的人吃完了面，又坐在一起聊天，向胖子打听哪里有住的地方，胖子将他们带到小旅馆去了。她收拾完东西走出来，夏青槐已经上楼去了，她听到浴室里的水声，便也锁上门往俞婆婆家去。
深夜十二点，怀揣着夏青槐给的钱，独自一个人走在小镇沉寂的石板路上，四周围黑漆漆一片，月亮躲在乌云中间，她只觉得后背发凉，总好像有什么人跟在她身后一样。可见，钱也不是万能的，至少现在不能让她觉得不害怕。
从小就怕黑的她壮起胆子往前走，两百米不到的距离，整整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回到俞婆婆家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手脚发凉，浑身大汗。这种无边的恐惧就像无边的黑暗，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克服的巨大障碍。
这里没有同一时间内忙忙碌碌的夏青槐，一片死黑，风吹过院里的植物，发出唰唰的响声，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想到俞婆婆已经睡下了，她便蹑手蹑脚爬上楼去，打开自己的房间门，用力躺在床上，拉下棉被盖着自己的头，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按下爸爸的电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现在已经很担心了，每天都要给自己打三四个电话，如果半夜三更自己再打电话回去告诉他自己好害怕，不是存心要让他发疯吗？
梦涵的电话也不能打，姑妈现在还在恢复期，休息很重要，以梦涵的性格，一定会吵醒姑妈的。
算了！
她咬咬牙，改将手机闹铃调到凌晨五点，顺手将手机往床头一扔，躲到被窝里去了。
又热又闷又黑，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被闹钟吵醒之后，她简单洗漱，换掉昨天晚上的衣服，神清气爽地下楼来，同样是黑，但与夜里不一样，小镇山的人普遍早起，已经有很多人担着菜往前面的集市上去了。
混迹于人群中，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夏青槐的房间还没亮灯。
她偷偷从后门进了厨房，拿走里面的便当盒和食材，今天早上现做，不能在这里做，很容易就会穿帮。
俞婆婆的厨房东西虽然没有这里齐全，但也很干净。
她取了东西回到俞婆婆家，出门前煮好的饭已经熟了，她炒了两个小菜和一个泡椒牛肉碎，整齐地放在便当盒里，刚刚出去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把小青菜，她把煮熟的青菜汤倒进了汤壶里，细心拣出里面的菜，把橘子剥好皮放在水果盒里，这才腾出手来做早餐。
等她用保鲜膜裹好早餐的三明治抬头一看时间，距离夏青槐出门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