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上)
所有人都惊讶她少有的固执发作,没有办法将她从俞婆婆的房子里劝走,因为她恨不能用自己的牙齿咬住房门,拒绝所有的提议,包括让小诺过来陪她。
陈嘉言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放弃。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她也会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简直是好歹不分,不管陈嘉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始终是一片好心,自己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厌恶别人。
其实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只是觉得被陈嘉言喜欢也是一种侵犯,发作的公主病,连自己都唾弃,但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下意识觉得,只要跟着陈嘉言走了,就会有所损失,至于损失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胖子从来都缺根筋,他知道了俞婆婆的事情之后很是自责,一直抱怨说还不如别搬,不过那已经是太阳快下山之后的事情了,浑身臭汗的他一脸疲惫地走进来,半躺在椅子上就不动弹了,直喊累。
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拐弯抹角地想到了玉泽南,所以心情愈发不好了,板着脸沉沉地问:“你每天这样出去做工,晚上回来卖面,能赚很多钱吧!”
胖子傻笑了一声,拍着头起身说:“别傻了!玉泽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让我去帮忙的,要说他们部门的那个主管也真是个混球,整天就是为难他,常常让他一个人做几个人的工作,做兄弟的不帮忙,难道看着他累死?”
冷笑了一声,她将一杯冰水放在胖子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你都在帮兄弟做白工,能活到今天还真是了不起!”
他将冰水一饮而尽,擦着嘴笑道:“我爸妈过世以后,家里有个小铺面租给别人开杂货铺每个月都能收到一些租金,青槐每个月给我三千块,还有几块地租给人家,也有些钱,我脑袋笨,虽然没有什么赚大钱的门道,但吃饭、过日子还是不愁的,尤其现在,日子最舒心,有两个好兄弟,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道多舒服。”
这么看来,日子过得最舒心还属胖子,夏青槐有本事但负担太重,除了铺面装修的巨额贷款,还有填不满的无底洞,解不开的心结,玉泽南更糟糕,一心想要攀附权贵,整天都在挖空心思往上爬,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
仔细想想,原来幸福与智商和能力是根本没有关系的。
夏青槐从外面进来,今天负担更重,除了自己的公文包和电脑包,手上还提了两个便当包,她一看,有一个居然是前几天被他丢了的那个深灰色套装,他摘掉口罩,喘了两口粗气,左边脸颊上的淤青比起昨天晚上更加明显。
“你怎么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提着便当包走进厨房去,在里面清洗他的便当盒,就听到胖子小小声将自己发现俞婆婆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上楼去了。
将那些便当盒都放在干净的纱布上,轻轻擦拭上面的水,然后收回包里,再一抬头,他换好衣服走进来,吸了吸鼻子说:“今天晚上别煮饭了,我们出去吃。”
“好。”她甚至是松了一口气,今天心情烦躁,不用做饭也能休息一下。
“那走吧!”他盯着她。
“我不去了。”反正去了也不敢吃什么。
“干嘛生气?”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
她将头扭向一边,手里不停地拨弄着泡在水里的香菜:“哪有?”
“不问我从哪里找到便当盒的?”这种跳跃性的说话方式是他的特色,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便懒懒地问:“怎么找到的?”
“我在公司网站上发了寻物启事,下午的时候一个同事送过来的,原来他有一套和我的一模一样的便当盒,当时我放在休息室的桌子上,他的正好是秘书帮忙洗,他以为是他的,就拿走了。”他不疾不徐地慢慢解释着,听起来很随意。
从没听过他一次说那么多的话,抬头正好看到他脸上的青紫,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消了一大半,小声问:“你的脸还疼吗?”
他摇摇头。
想想这也不是他的错,自己觉得陈嘉言喜欢自己是一件讨厌的事情,他早上说的话就是自己是想追他,大概他也和自己一样,觉得被不喜欢的人喜欢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所以拜托胖子替她找房子也是合情合理,就像自己,打死也不愿意搬到陈嘉言家里或者寄住在派出所的单身宿舍里,是一样的道理。
胖子就更无辜,热心帮她找房子,又便宜又好,俞婆婆的事情是个意外,谁都意想不到的。
她一直在生气,像个刺猬,实在没有道理。
这一次离开爸爸身边,让她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以前那些对自己表现出友善和热情的人,看中的都只是她叫陆辰星而已。
这名字是过世的妈妈取的,爸爸曾经说过,妈妈希望自己的女儿灿若晨星,如果可以选,她还叫陆辰星,但只想做叫做普普通通陆辰星,不想做陆湛的女儿,八珍堂唯一继承人陆辰星。
心里有些挫败感,她配不上这个名字,让一直在天上的妈妈失望了,不能灿若晨星,只能卑微如尘埃。
伸手从池子里捞出香菜放在漏盆中的沥干水分,心已经和水一样寒凉,头也不抬,低声说:“你们去吧,我在家里就好。”
他伸手拖住她的手腕,扬起眉头看着她。
她身体向后靠着厨台,扬起头看着他。
两个对峙中的人都在固执地坚持自己,她不去,他要她去。
“喂!玉泽说要回来请我们吃饭!”胖子挥舞着手机走进来,咧嘴大笑:“太棒了!我们兄弟三个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喝个痛快!”
她轻轻挣了挣,他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索性拖着她往外走,嘴里说:“正好!”
有玉泽南在,她更是一万个不情愿,但在路上被这样拉扯着实在难看,于是赶在出门之前,她有些着急地说:“我会去的,别拉着我。”
他松开了手,偏着头看她,欲言又止。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眼里还是第一次,历来不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的性格,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她吞了一口唾沫,这是在酝酿什么想杀人的话!
无奈之下,她便抬脚先出了门,一路上低头不说话,胖子兴奋地手舞足蹈,三个人一行往前走,径直来到一个小餐馆,正是吃饭的时间,里面已经有一桌客人,她远远就看到了季林在里面,而玉泽南则坐在季林身边,笑得露出后槽牙,看到夏青槐走进来,所有的人都立刻停止了说笑,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脸色铁青,瞪着季林。季林低下头不语,玉泽南颇为尴尬地站了起来。
胖子有些紧张,忙一把拉住他,他挣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
胖子吓坏了,死死地抱住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身子坐在桌上,勒住他,老板系着围裙走出来,忙上前来说:“青槐,你来啦?”
他青筋暴现,冲着胖子吼道:“放手!”
胖子咬着牙说:“我不放!”
他两只手臂轻轻一挣,胖子的两只手便立刻被挣脱了,重重地甩出来,正好碰在桌角边,那桌子上包了一层铝片,但因为时间太长,边角都翘了起来,胖子的手撞上去,不知道碰了哪里,顿时血流如注。
他却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又向前了一步,桌上的人全都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极度惊恐的眼光看着他。
她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找到一包餐巾纸,先递给胖子止血,赶在他向前之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
他愣住了,低头看着她,像是一头被唤醒了的野兽,不可思议地瞬间就恢复了理智。
她抬起头来,惊惶地看着他:“不要这样。”
他好像一下子就泄了气,低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来恐惧能让他照见自己,一个狰狞的魔鬼,一个被愤怒吞没的木偶。
他粗粗地喘了一口气。
从他的呼吸能感觉到他已经开始平静下来,她咬牙放开他,一只手拉住他,一只手拉着胖子就往门外走。
刚刚回到小面馆,玉泽南也跟着进来了。
胖子手上的血已经浸湿了整整一包纸巾,她快步上楼在,直接拉着胖子去了厨房,找到小药箱,用双氧水替他冲洗伤口,伤口很深,但不算太大,应该不需要缝针,她便急急地说:“现在先止血,止完血之后去医院,这个要打破伤风还要吃消炎药!”
“哎!哪有那么矫情!你用纱布帮我裹一下就好了!”胖子大咧咧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透过窗口看着摆着一张臭脸的夏青槐,轻轻地摇头,就算再讨厌季林抢走了林可久,也不至于这样!他刚刚大概是想冲过去吃掉人家!
胖子看了看她,忙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很担心我的伤口,不过你不要怪青槐,如果换了是我会比这个更严重。”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被他弄得受了伤,非但不怪他,还在替他说好话。
她找出纱布替胖子包手,胖子看她脸色没有缓和,才又小声说:“这个小镇上的人都说是季老师和阿姨是潘金莲和西门庆!”
“什么?”她双手一紧,胖子便咧嘴叫起来,一面哀求道:“小凡,轻一点儿。”
她松了手,看着胖子,正想要开详细问问。
胖子斜眼看到夏青槐走进来,就将嘴巴死死地闭了起来。
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怎么会忽然又冒出潘金莲的故事来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夏青槐。
他只是低头看着胖子的手,低声问:“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