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声再见
第二天上午，毫无意外地接到了顾千秋的电话，“昨天晚上麻烦你了，我酒后有没有失德？”
我一笑，“你倒是想了，只可惜我没给你这个机会。”将手中沾满油彩的画笔放入水桶，我缓缓起身，伸展了下僵硬的腰肢。
顾千秋一愣，“你眼光很高啊，我这样的你都不下手？把持得住吗？”
“昨晚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我捏着电话，看着窗台边鱼缸里饲养的金鱼，“如果是要感谢我对烂醉如泥的你施以援手就不必了，打车费要是能给我报销了就最好，回头我把卡号发你手机上。”
“成。”顾千秋忽然一转口气，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只是好奇，江小姐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我一怔，回了句你猜，就挂断了电话。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忘记呢？我曾经跪在你家的门口整整十五个小时，企盼你们能在大雨中看到我瘦小的身影，给我们一个机会，给季家一个可能。然而十五个小时，那扇紧闭的大门，自始至终也没有为我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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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待到下午，忽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父亲高血压晕倒在了工地上，我吓了一跳，急忙赶到医院。父亲已经转危为安，由抢救室推入了监护室，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看着我。“我以为能瞒住你呢，还是把你折腾来了。”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这边坐。”
我看着他，眼泪不自然地掉了下来。他一愣，“你知道了？”
“我刚从主治大夫那里过来，你是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
“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他微微一笑，“你心事太重，我知道你从未放下过去，不想因为这些事情烦你。同光，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女儿，但我一样爱你。”他顿了顿，把脸转向窗外，“人都说生老病死，我从前觉得若让我摊上这些事，必然要难过一段日子。谁知去年查出肝癌晚期，反而看得淡了。若不是放心不下你，大概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吧？”
我抹了抹眼泪。他继续说，“同光，别总记着过去了，人得往前看。”他似乎很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他见到我很意外，“你怎么还在？”
“我得陪着你。”我冲他笑笑，“要喝水吗？”
他摇摇头，握紧了我的手，“同光，你和顾千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故事很长的，你有耐心吗？”我笑看着他。他调皮地眨眨眼，“我们有得是时间。”
我的故事很长，但也很简单。19岁之前，我叫季同光，父亲说这个名字是爷爷为我起的，有很深的含义，但究竟是什么，我从来不懂。只是觉得这个男孩气的名字不如别人的优雅，为此还闹过好长时间的脾气。
我父亲做一些地产的买卖，家里条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绝对不差。17岁那年，我认识了顾千秋，开始了我们懵懵懂懂的初恋。我们手牵着手，走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然后，我就遭逢家变。
父亲因为和顾家的生意产生了一些纠纷，顾家用了一些手段打压父亲，父亲一蹶不振，频临破产。那时候我才真正知道顾千秋的身份，鼓起勇气去求饶，结果跪在顾家大门口整整十五个小时，也没有见到顾千秋。后来我发高烧在医院躺了三天，回到家才得知，父亲债台高筑，我不知道顾家到底有多么厉害的手腕，能把从前自信满满的父亲逼迫得衰老崩溃，每天都有人到家里来催债，从前笑语声声的小家如今也整日愁云密布。
某个夜晚，父亲再也抵受不住压力，打开煤气，引燃了火。
那场大火中，父亲和母亲当场死亡，我却得救了。只是……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季同光了。全身10%面积的烧伤，虽然不是十分严重，但是我的半边脸，却彻底毁了。
说到这里，天色已经转亮，我看着父亲，“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父亲点点头，“我们的命运很相似，当时我们全家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我的妻子和女儿当场死亡，我被救到医院的时候也就剩下一口气。当时我也不想活了，拒绝治疗。后来还是护士跟我说，隔壁重症监护室里，那么年轻的小姑娘被毁了容还顽强活着呢，你为什么想死？”
我叹了口气，“我当时的确不想死，我满脑子都是复仇的想法，我不想让顾家活得那么滋润，我想报复他们。”
父亲明显一怔，握紧了我的手。
我冲他笑笑，“后来慢慢长大了，接受了几次整形手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我才慢慢了解，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根本无法复仇。更何况……总活在仇恨里的人，注定不会得到幸福。”
“说的对。”父亲拍拍我的手背，“你人生固然不幸，但始终有人相伴，这就值得感激。老天有老天的安排，老天不一定对每个人都好啊！”
放下过去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始终都要有人做到。
我想，我也该和过去彻底的，说一声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