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上）
冯长喜更加恼怒了，压低声音说道：“你根本就不是帝国人，干嘛对普通工人这么好心？”
林文推开冯长喜，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是的，工人的死活跟我的确没有关系，在抚恤金的问题上我也可以放弃自己的想法。我坚持这么做，只是良心上过不去。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你们这些帝国人做的，可是你们都自私自利，只好换做一个外人去推动……在这件事上，冯长喜，你应该感到脸红，而不是恼怒！”
冯长喜气愤的说道：“既然你一意孤行，那就随你去，但是，明少山，你会为你的作为付出代价的！郭坤说不定已经面见了皇帝陛下，你就等着被抓起来判刑吧……不过，你要是有能力逃脱追捕，当然可以避免牢狱之灾。”
林文不再理会冯长喜，正要离开，却看到了冯长喜的办公室里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孔祥熙。
竟然是和林文曾经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患难之旅，代替明家二公子明少宏服役的孔祥熙。
因为林文害怕自己身份暴露，故意疏远激怒孔祥熙，所以进入到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孔祥熙因为擅长数据分析被招录到了测量队，测量队是总指挥部规划科下属的单位，待遇很高，更重要的是能够很方便的进入到总指挥部。
孔祥熙显然抓住了机会，此时他一身笔挺军装，前胸挂着工程监理的牌子，可见他已经不是一名普通的测量人员，而是总指挥部质量监督部门的人员。
能够进入总指挥部的人，将来工程完工，肯定能够进入到帝国政务院同等级别的大部门去。
也就是说，孔祥熙在部队拼死拼活几年不过是一介小兵，但是阴差阳错顶替他人进入了富人贵族谈之色变畏之如虎的创世神工地，不到六个月时间竟然前途光明。
人的因缘际会，真的很难说清楚。
林文有些感叹。
孔祥熙显然也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不快，疾步走上来握住林文的手，说道：“……哥哥，你在这么短的时间竟然也升任挖掘队总队长，真是想不到啊……我觉得自己的升迁速度已经够快了！”
林文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冯长喜，知道孔祥熙这样娴熟的演技也并不能欺骗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叹口气说道：“少宏啊，我们还是到自己办公室说话吧！”
在整个创世神工程里，不知道有多少应该参加服役的贵族富人子弟出钱找人代替，这种事情在下层已经是明朗化了。所以林文倒也相信冯长喜不会傻到去向总指挥部告状。
更何况冯长喜还是不折不扣的反贼，那可是炒家灭族的大罪，不敢也没有心思揭发工地上的这种黑暗。只不过，除了揭发孔祥熙，冯长喜还可以利用掌握到的信息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既然孔祥熙已经暴露了，林文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愿冯长喜不会胁迫孔祥熙做坏事吧！
“林文，告诉我，你是那个大家族的子弟？”一进入办公室，孔祥熙就急切的问道：“是不是你也联系上自己的家族了？”
林文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六个月之后，你还打算待在工地吗？”
“当然要待在工地了！”孔祥熙很是兴奋的说道：“我到工地第一个月就发现了前面一位退役人员一处重大计算错误，得到了上级的奖赏，当时正好有皇家电视台来拍摄新闻，我就被当做英雄人物编辑进了一个纪录片里。播放之后，我的家人认出了我，通过各种关系确认我从战争中生还，我父母就疏通了关系，把我送到了总指挥部的工程质量监督局里，一年之后工程主体完工，我可能要进入到政务院改革委员会。只要不出意外，将来熬一个副总理是妥妥的！”
孔祥熙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一路上跟林文怄气，可是两人同生共死的经历让他对林文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林文还没怎么问，可是孔祥熙把自己的经历就大致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交待了。
林文皱眉说道：“你就顶着明家明少宏的名字？”
孔祥熙兴奋的神色冷淡下来：“那有什么办法呢？”
“会不会露馅？”
孔祥熙叹口气说道：“干系太大，我相信明家也不敢声张。”
林文说道：“是啊，如果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明家。”
孔祥熙又拉着林文的胳膊说道：“林文，你的家族背景是什么，你在短短五个月的时间里成为挖掘总队队长，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啊！”
林文说道：“我根本没有背景，是因为运气比较好，挖掘队出了一次事故，大大小小的领导被撸掉几十个，我有幸爬上来了！”
孔祥熙眼神很复杂，其中有怀疑，又羡慕，当然也有嫉妒：“那次事故我也知道，内部通报我看了很多次，但是没有后续报道……你是不是跟公主拉扯上什么关系了？”
林文摆摆手：“哪里有，公主高高在上……不过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救灾的，所以，得到了总指挥长的青睐！”
林文谈话的语气维持在比冷漠稍高一些的档次上，故意的同孔祥熙拉开了距离，渐渐的，孔祥熙也感受到了林文的漠然，见到林文的高兴慢慢消失不见：“我在会议室看到挖掘大队长的名字是明少山，以为是跟你同名同姓的人而已，所以当时也没有多想……是不是你主张对死亡的工人发抚恤金，竟然还把前线小队长的奖励性工资扣除了？”
“是的！死去的人急需要抚恤，而活着人，还有机会等到下一个月奖励性工资的开支！”
“你这样做不对！”孔祥熙急切的说道：“创世神工程是皇家的头号工程，工程量浩大到前无古人，甚至可能后无来者。这样庞大的工程，根本不是帝国的财政能够支撑下来的，所以皇族才启用徭役模式。你这样的抚恤制度一旦开启，整个工程将要增加财政几倍开支，同时还制造了新的不公平，以前死亡的人员会不会得到抚恤金？过失死亡、事故死亡、自然死亡等几种情况怎么斟酌鉴别？所有的问题都要冒出来，那么将从根子上损害整个工程，阻挠工程推进。到时候，惹恼了皇帝或者公主，只能杀了你。”
林文说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不过是我们队里在搞，又不涉及其他队？”
孔祥熙说道：“你要知道，人都是有攀比心的啊！而且你不要以为你这是在做好事，事情的结果与你的好心恰恰完全相反。通过这几天的调查，我发现你们挖掘总队的工作效率很低，因为你克扣了前线工人的奖励性工资。而其他队工作效率也不高，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挖掘总队这样搞才是负责任的态度，既然本队没有抚恤金，那么就不用拼命干活，万一死了是白死，不会像挖掘队那样得到抚恤金！……人都是很贱的，你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而且你要是退一步，其他人就进一步，管理方和工人永远在博弈，就是看谁能够站在强势一方。”
林文沉默不语。
孔祥熙有些着急了：“林文，我的话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林文抬起头说道：“下一个月服役期满，我将退役。”
“啊！为什么？”孔祥熙大吃一惊。
林文说道：“原因就是抚恤金制度我要坚持推行下去，触犯了这么多人的利益，我自然不会有连任的机会，另外，我的身份不是明少山，在任时间长了，总会有一天暴露的，一旦暴露，明家也就完了！”
孔祥熙愣住了：“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是，退役之后，你就没有前程了。比如我，一旦退役，不要说皇帝直辖的部门了，恐怕连县级部门都不可能进去。这一辈子不就完了？”
林文说道：“所以我们想法不同，不可能沟通交流，你还是请便吧！”
孔祥熙咬着牙站起来，盯视着林文：“好吧，人各有志……但是抚恤金制度我一定会奏请总指挥部撤销的，真不明白那些死去的穷人有什么可同情的。”
林文和孔祥熙的谈话崩了。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描述的，孔祥熙坚持的是所有贵族富人的看法，而林文坚持从民本的视觉看问题。
谈崩的结果是孔祥熙请示总指挥部，而林文继续推行自己的抚恤金制度，直到公主大人下令停止发放。
总指挥部不缺孔祥熙一份请示，同样的请示已经在洪国权的桌子上堆起了很高，林文的制度推行也不会因为多一个人反对而陷入停顿。
最重要的附加线索，是孔祥熙进入了洪国权的得力手下冯长喜眼里，他的身世开始被调查，京都赫赫威名的孔氏家族逐渐被拉拢到洪国权的野心里。
……
……
“什么情况？”豪华的公主府邸里，蛮舞晓在办公桌后面听取了郭坤的报道，一时大怒：“那个什么明少山竟敢辱骂我？你是不是在说谎？”
郭坤回答：“千真万确啊，我对明少山说道，我一定会禀告公主，如实反映你挪用公款的事情，但是林文竟然说道，公主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如果她不是生在皇家，有什么本事凌驾到你我的头上！”
蛮舞晓皱着眉头，冷冷看着郭坤：“可有录音等证据？”
“没有，但是我敢发誓，明少山在第三次揍我的时候，正因为没有人证物证，还有录音设备，才敢如此大逆不道的把心中所想说出来！”郭坤显然是另外编了一个故事，他和林文已经仇深似海，当然要竭力把林文整死。
蛮舞晓挥挥手说道：“下去吧……林文我会尽快处理，这种人显然已经不合适在挖掘总队工作了！”
郭坤低下头，诚惶诚恐的退下，可是心里却充满了骄傲自得，明少山这次你是在劫难逃了。
和工地上所有人的看法相反，蛮舞晓虽然很恼怒林文向死亡工人给付抚恤金的做法，因为这样做的确会扰乱工人的心思，从而拖累工程进度。
但是皇帝陛下现在实行的是抑制豪强、结好平民的政策。而在事故中死亡的基本上都是平民，实际上创世神工程开工三年来，富贵子弟的死亡率只是平民子弟死亡率的百分之一。
除了寻找替身代替服役的情况普遍化之外，工地上的管理层也不是独立于世外的纯洁机构，免不了受外界金钱和权势的影响，贵族子弟们往往被分配的工作清闲而且危险度低。而平民子弟正好相反，一线主力工人基本上都是平民子弟。
蛮舞晓知道这种情况，但皇帝陛下努力一生都没有办法改变豪强坐大的事实，她一个无职无权的公主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郭坤递过来的报告，蛮舞晓想起了在创世山下乱石纷飞的情况下，那台笨拙的工程机甲如同一架灵活的战斗机甲四处救人，而且驾驶机甲的那个帅气的小伙子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曾经试图把自己拉到机甲上。
当时蛮舞晓粗暴的荡开了林文的手，但是随即就意识到林文这是想救自己。
蛮舞晓已经将近二十三岁了，眼看就成为了大龄女青年，可是放眼整个京都竟然没有一个入眼的男人，就在创世山下，明少山曾经给了他一刹那的心动。
可是随即蛮舞晓就把这种心动压制了下去，偏远的库德林州的小家族，也许能够在库德林区一手遮天，但是放眼全国，这个家族简直太微不足道，根本是和皇族无法匹配的。
自从蛮乌霄失踪之后，蛮舞晓已经立志要成为下一代女皇，所以找到一个强大的外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她要寻找的夫君必定是京都大家族，且在军队里有一定的军权才行。
而明少山实在是太差了，他即使成为一个挖掘队队长，也不过是微末小官。
蛮舞晓看着郭坤的报告，除去那些耸人听闻，极力污蔑的语言之外，蛮舞晓仿佛看到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为了苦寒的平民不惜牺牲自己的前程和生命。
而明少山最多也不过是一名机甲战士啊。
蛮舞晓合上报告，沉吟很久之后，终于起身站起来，对侧立在外的侍卫官说道：“到创世神工程总指挥部看一看！是的，公主！”
“慢！”蛮舞晓突然叫住了自己的这位漂亮女侍卫。
“彩霞，你看看这份报告，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明少山这个人？”
解彩霞转身接过来一细细研读，半天之后说道：“这个明少山罪该万死，他这样的做法很明显扰乱整个创世神工程的秩序，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社会动荡。”
“为什么？”
“属下也不好说，但是我认为创世神工程实行三年来，死亡的人数最少已经有十几万人了，如果现在实行抚恤金制度，那以前死的人怎么办？”
蛮舞晓点点头：“虽然只考虑到了一面，可是已经难能珍贵了！”
解彩霞狐疑的看着公主：“殿下，您认为如何？”
蛮舞晓叹口气说道：“跟你的想法一样，这种措施要立刻终止，否则连锁反应可了不得。”
解彩霞说道：“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侍卫们准备好三辆性能卓越的从自由贸易区走私来天龙机车，这种机车有隐藏双翼可以远距离飞行，十分钟之后就降落在了指挥部入口，而洪国权已经在恭候了。
“恭迎公主殿下莅临指导！”在马上举行的座谈会上，洪国权首先客套道。
蛮舞晓沉声说道：“废话还是少说，最近挖掘总队队长明少山惹出了大乱子，我今天来想听一下洪总理的处置措施！”
洪国权愣了一下：“公主，不知道明少山惹出了什么乱子？”
蛮舞晓把郭坤的报告递给洪国权：“你也不要装傻充愣了，我听郭坤汇报在第一次挨打时，他向你调兵，但是你竟然不接他的电话。如果在刚开始就把明少山的嚣张气焰压制下去，他也不会狂妄到要为死去的人发放抚恤金。”
洪国权匆匆看了一下报告，大惊失色道：“我之所以没有阻拦明少山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事故发生时，公主您在场。而明少山发放抚恤金也是为了公主您的声誉着想……郭坤他只是看到了这件事可能对整个工程进度造成不利印象，可是他怎么考虑到公主您的形象呢？”
蛮舞晓皱紧了眉头，他没有想到抚恤金事件里还有这样深层次的意思。
洪国权说道：“公主殿下，你将来注定是要当君王的人，钱财对您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整个创世神工程也不过是你分管工作的一部分，即使拖延一些，皇帝陛下不高兴一阵也就过去了。但是您的形象可是至关重要的，关系着民心向背的大问题啊！”
本来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的蛮舞晓愣住了：“洪总理，明少山发放抚恤金是你指示的？”
明少山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