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第二日清晨,冬风瑟瑟,寒雪又至,四处被笼罩在一片冰寒的雪花之中。
慕老爷与大夫人还未离榻,他们的寝房之外,喜鸢便跪在了那里。
她跪在昨晚新下的雪面上,头顶与双肩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伺候慕老爷与大夫人的丫鬟本是来瞧瞧老爷夫人醒了没,刚揉开惺忪的睡眼,这却见到他们的四夫人正浑身发抖地跪在雪地里,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了。
丫鬟连忙跑过去要将喜鸢扶起来,“呀,四夫人,这大雪天儿的,您跪在这里作甚?”
喜鸢稍作推拒,勉强笑道:“我在此等着老爷醒来。”
四夫人这一跪,丫鬟有些怔忡,不知究竟是发生了甚么大事,就在这个时候,慕老爷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慕老爷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来。很显然,他是被外面丫鬟的那一声惊叫引出来的。
看到瑟瑟发抖的喜鸢,慕老爷错愕的脸上像是明白了甚么,精锐有神的双眼里透出一丝愠怒,“喜鸢,进来说吧!”说完,便转身入了屋子。
喜鸢面色凄柔地看了慕老爷的背影一眼,被丫鬟扶着站了起来。
“说吧,何事?”
慕老爷净完脸,等丫鬟收拾完了,坐在榻前问道。大夫人也已经梳妆好,一副柔和的模样,装着不明所以的模样看着喜鸢。
“老爷!”喜鸢被冻得麻痛的双膝还未缓过温度来,这下儿又跪了下去,“求老爷让那个孩子留在府上!老爷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
闻言,大夫人眼里光芒闪过,又紧接着垂眸掩去那光芒,侧眼看向慕老爷。
只见慕老爷眉头紧锁,“喜鸢,你只要说,孩子是你的,或不是你的!”
“老爷!”喜鸢面色犹豫,她曾许诺定将小初七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可若道己出,便是给慕老爷冠了绿帽子,慕府定饶不了她。可若道非为己出,慕府行商,内外收支一向谨慎有序,从来唯恐拿了闲钱养闲人,怕是至时定会将那孩子赶出府去,可她一届弱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能养活一个孩子?
权衡至此,喜鸢支支吾吾地开口,“是···是妾身的孩子,但妾身求老爷!”她跪着来到慕老爷膝下,抓住他的袖角,“妾身求老爷能收留我们母女二人,做牛做马,妾身都无怨言!”
慕老爷气得一把掀开喜鸢抓住他袖子的手,将她掀倒在地上,大发雷霆起来!
他愤怒地站起身,指着喜鸢厉斥道:“亏你还能说出让我留你们的话!你这是故意跑回来给我带绿帽子的?!你如何不死在外头别回来了?!”
喜鸢泪流满面地跪趴在地上,大夫人则不动声色地瞧了慕老爷一眼,站起身来安抚安抚慕老爷的背,温声细语道:“老爷,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接着,她又一副十足忧心的模样对喜鸢道:“妹妹啊,你也是不懂事儿,明明知道老爷从商,名声最为重要,你这不是存心不让老爷和我们这一大家子好过吗?”
喜鸢支起身子来继续跪着,“老爷,妾身不守妇道,只要老爷不将妾身和孩子逐出慕府,老爷想怎么惩罚妾身,妾身都甘愿承受。若是老爷将妾身逐出府,外面的人都会知晓府上的笑话,如此一来,老爷的面子恐保不住了。”
她低着头,语气柔弱,可慕老爷听了这一番话,却更怒了,眼神阴鸷地看着喜鸢,恨不能将她吃了!“你这是在威胁我!要保住我的名声很容易,将你赐死即可!哼!”
慕老爷一甩袖袍,出得门去。
“老爷,老爷!”喜鸢赶紧给慕老爷磕头,“妾身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只是妾身已经没有亲人,出了慕府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妾身与老爷夫妻一场,还求老爷能看在这份儿情分上,收留了妾身跟孩子!”
说完,喜鸢又给慕老爷磕了几个响头,原本光洁的额头上被磕出了隐隐血迹。
可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慕老爷早已走远,只闻得屋外咯咯的踏雪声。
“大姐姐,大姐姐,求求你帮妾身向老爷求求情!”喜鸢惊惶地用双膝挪到大夫人脚边。
大夫人惋叹了一声,面上似挂满痛惜,眼底却浮出隐隐可见的笑,“妹妹啊,你也知道,老爷做的决定从来说一不二,我们这些做妻妾的,一向只有遵从的道理,还哪儿来的胆气来做违背老爷意愿的事呢?”
大夫人话才刚说完,外面就有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传来,伴随着一阵重叠的脚步声。
不到半会儿,那脚步声便到了门口,喜鸢一看,是府上的两个家丁与一个丫鬟。
其中一个家丁道:“老爷有吩咐,请四夫人去柴房!”
丫鬟将哭泣的女婴使劲儿塞到喜鸢怀里,眼神中尽是鄙夷。
喜鸢看了女婴一眼,将她抱得紧紧的,猝不及防地被家丁一推,踉跄了一步,这才惶惶然朝门外走去。
当喜鸢与女婴被送到柴房后,丫鬟从门外端进来一抹白绫,一杯毒酒,厉色看了喜鸢一眼道:“四夫人,这都是老爷的吩咐,做鬼了,可千万别找上我们!”
喜鸢紧抱着女婴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丫鬟见喜鸢不动,又上前一步,朝身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端了毒酒便要弯腰去掐女婴的嘴。喜鸢惊恐地将女婴护紧,“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良心何在?!你们会遭天打雷劈的!”
下人们才不管这许多,丫鬟叫了一声,又进来两个家丁,将喜鸢摁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家丁则抢过了那女婴,端起毒酒来就要往她小嘴儿里灌。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快快住手”令家丁动作停滞下来,只见一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来,见来得及时,不由松了口气道:“老爷说,留下四夫人与这孩子的命,将四夫人送回房好生伺候!”
丫鬟的话真真是一场及时雨,喜鸢虽疑惑,却因逃过一劫而大感庆幸。但慕老爷缘何会突然放过喜鸢与那孩子,喜鸢一直无从得知,直到四年后,小初七生了一场大病,慕府里来了一位能治病的奇士,名曰暮隐道人。
而此时,喜鸢的身子也已每况愈下,时常咳出血来,自己掐着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偷偷求那暮隐道人,问他有何办法能让小初七安然长大。要知道,这四年来,她虽名为慕府四夫人,干的却都是些下人的粗活儿,若是她撑不下去了,小初七在慕府的日子一定更为难过。
暮隐道人摸着小初七的手,先是叹了叹气,而后又点点头。
喜鸢不懂,便问道人此为何意。
暮隐道人道:“夫人放心,这孩子能在出生之时逃过一劫,便是老天不愿弃她。但······”他琢磨了一下儿自己接下来要出口的话,继续道:“福泽自有天定,这孩子日后会有一番转折,况且,她本就生得不凡。”
喜鸢自是知道暮隐道人所说“生得不凡”指的是小初七的身份,她点点头,接过暮隐道人手中的一粒丹药便目送了他离开。
临走前道人交待:务必令其将此丹药服下,可保其安然长大!
喜鸢疑惑:此为何药?
道人莫测一笑:名曰美人皮!
原来,四年前救了她们母女的,也是这暮隐道人。那日慕老爷刚出府,在府门前便遇见了那道人,道人掐指一算,将慕老爷心中所藏**一一揭露出来,慕老爷心存怀疑,却听那道人道:“老爷府中有一女婴,若老爷能心生慈怜,加以收留,五年以后,慕府定将成为南雍皇城第一大商贾之家,名望与财富大获双收。否则,慕府必陷于家徒四壁之困,再无崛起之日。”
“一派胡言!”慕老爷怒指道人。
道人不恼,继续道:“慕老爷自可在五载之后再做评断,看贫道之言是否属实,到那时,女婴的去留,贫道断不会再妄加干涉。”
慕老爷将信将疑地看了道人一眼,便转身吩咐了府门口的丫鬟快快赶去柴房。
再回头时,那道人早已不见。